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商靡的死,玉璇璣是有心理準備的。
但真的看到他躺在比武場中慘烈地閉著眼,她還是愣了一下。
懷袖拉了拉她的手,被她輕輕扯開。
她一步步走到商靡的屍體旁,看著他布滿鮮血的臉龐,他是真的不算英俊,容貌尋常,活著的時候尚且有強大的氣場在,死了就覺得……好普通一個人。
可這個人是她的道侶。
玉璇璣傾身靠近他,手落在他眉心,擦去點滴血痕,嘗試聚集什麼,但失敗了。
她皺眉望向懷袖,懷袖看了她一眼,瞥向解離塵。
解離塵和露凝在一起,兩人似乎說過什麼,但他修為太高,不想讓他們聽見,他們是如何都聽不見的。
之前在結界內,解離塵的劍招也令人眼花繚亂,懷袖都沒看清幾招,這遠遠超乎她的預料。
她心中憂慮著明日比武,也就沒注意到層層劍光之後解離塵到底做過什麼。
可商靡體內的帝室神血不見了,還能是被誰拿走了?一定是解離塵。
連清的屍體被連州抬回去后懷袖也去查看過,沒發現帝室血肉。
殺了連清的也是解離塵,若真是他拿走,那他是如何知道這個秘密的?
千餘年前的事就他們九個州君知道,後來秦川夜被殺,解離塵取而代之,知道當年事的就只剩下八個人。
對了,方才傳來消息,千重被魔界抓走……
這太邪門了,一切都太巧合了。
不管解離塵是不是知道這些,又與此事有什麼相干,他可能拿走了帝室兩樣寶物的事實若為真,明日她與他的比武必敗無疑。
甚至可能會被殺死,如今日商靡一樣,醜陋慘烈,一點體面都留不下。
懷袖臉色蒼白,突覺自己盯著解離塵看了太久,他不可能沒發現,卻根本連個餘光都不曾施捨過來,只一心任由身邊女子擺弄,懷袖不禁將心思放在了露凝身上。
或許這會是個突破口。
正想著,解離塵猛地投來目光,冰冷長眸壓迫感極強,懷袖瞬間後退一步,視線轉開,再不去看那個方向。
看他的時候毫無反應,去打那女修的主意卻立刻給了反饋,看來動她真的有用。
只是得掂量一下,動了的後果會如何。
若成事自然萬事大吉,若不能成事,恐怕連明日嘗試贏下比武的機會都沒了。
懷袖心事重重地最後看了一眼商靡的屍首,玉璇璣正親自為他整理遺容,懷袖心想,她決不能死得那樣難看,再讓璇璣費心。
無論如何都是死的話,死在無人發現的時候總要比死在眾人面前好。
懷袖低下頭,暗暗下了決定。
解離塵帶露凝回了仙舟,一進門就說:「明日之前,留在我身邊,哪裡都不許去。」
露凝一口答應:「當然,不管發生什麼我都不會離開你的。」
解離塵怔了一下,回過身來將她一把抱在懷裡,拖著臀放到一旁的桌上,親昵地嗅了嗅她頸間的味道,低低地說:「再說一遍。」
露凝耳根發癢,頸間很熱,但還是耐著性子拍著他的背輕聲道:「不管發生什麼我都不會離開你的。」
解離塵笑了一聲,在她白皙的頸子上輕輕咬了一口,露凝嘶了一聲,倒不是因為疼,而是太麻了,腳尖不自覺繃緊,長睫輕輕顫抖。
懷袖接下來要做什麼,解離塵再清楚不過,她有十二個時辰來完成這件事,他倒要看看,有他在身邊,她要如何傷及露凝脅迫於他。
天色漸晚,日漸西沉,明藍的天空變得灰濛濛,翻騰的雲海裹著清冷之氣而來,懷袖從商靡的靈堂出來,一步步走到雲海邊。
她仰頭望著天上始終高高在上的紫微帝府,雙手結印,催動體內屬於帝氏一族的力量。
紫微帝府上,一身青色單薄長衫的男人微微側目,廣袖一揮,在水鏡中看到了懷袖的臉。
「懷州君。」他漫不經心地喚了一聲。
懷袖行了大禮朝拜,恐懼而敬慕地說:「尊者。若非走投無路,臣下絕不敢打擾尊者。」
青竹尊者放下手中書卷:「我已經知道了,連州君和商州君相繼隕落,千州君被魔族擄走,此次九州大會頗為熱鬧。」
「尊者,那離州君似乎知道當年之事,商靡和連清死後,身上您賜予的法寶都不見了!」
青竹尊者微微揚眉:「是嗎,不是你拿走了嗎?」
懷袖一怔,她的確有此意,但真的不是她。
「不是!臣下絕不敢欺瞞尊者,臣下——」
「別緊張。」青竹尊者徐徐道,「我當然知道你不會欺瞞於我,方才只是開個玩笑,我知道那些不是你拿走的。」
但她是想要拿走的——這件事他也知道。
青竹尊者繼續看書,淡淡說著:「恐怕不止連清和商靡,巫州君退出九州大會前去見過他,具體做了什麼,他們避開了帝室的眼睛,無法確定,但無非就是奉上『寶物』了。」
懷袖愣了愣,巫瑕染也把「寶物」給了解離塵?她倒是會自保!那消失的雲似畫該不會也是解離塵的手筆?
如今好像只有明州君、玉璇璣和她還沒真正做出表示,解離塵該不會也只差她們三個的「寶物」了吧!?那被魔族擄走的千重,會不會也與解離塵有關?
「此子決不能留!」懷袖緊張道,「明日便是臣下與他的比武,若臣下也死在他手中,他就能收集到更多『寶物』。他心思莫測,行事乖張,恐難為帝室所用。未免留下禍患,還請尊者助臣下打敗他!」
話說得不錯。
解離塵野心勃勃,要做什麼尚未可知,絕不會比已經用了許久的懷袖更可靠。
但是。
青竹尊者翻了一頁書,當初送九位州君「寶物」,是承諾他們相幫的賞賜。
當年那件事,現在還知道內情的也只有他們幾個了。
比起一個可能會帶來其他危險的新人,這些知道當年秘密,千餘年來不斷藉此從他這裡謀取好處的舊人更沒有留下的必要。
解離塵再強也強不過整個帝室,但如今還活著,有嘴能言的幾個州君卻該換一換了。
畢竟一個可比九個好處置得多。
不如就借著解離塵這個晚輩的手好了。
青竹尊者一目十行,慢條斯理說了一個字:「可。」
懷袖聞言還不待欣喜拜謝,聯絡便中斷了,她跪得膝蓋發麻,站起時搖晃了一下,等站穩之後,就看到前方懸著一支看起來十分普通玉笛。
玉笛底下壓著一本書,懷袖上前翻開,一行行看下來,緊繃的神色徹底放鬆,整個人都平靜了。
有帝室在,再來一萬個解離塵又如何?最後也只能是死。
他身上那些「寶物」,終將屬於她和璇璣。
商靡的臨時靈堂里,玉璇璣還在為商靡打理遺容。
她做得很仔細,好像為自己描妝時一樣。
手擦過他的眉峰,想象著他還活著時自私冷淡得十分坦蕩的樣子,玉璇璣微微笑了一下,輕聲念叨了一句:「真可憐。」
一夜無恙,露凝安安穩穩地來到了第二天。
今日便是九州大會的最終對決,只要勝了懷州君,解離塵便是九天仙盟的盟主,其他州君都要對他俯首稱臣,他要如何處置他們,都不過是一句話的事。
他也終於能夠名正言順地登上紫微帝府,去見闊別千餘年的「父親」。
離開仙舟時,露凝注意到解離塵並不輕鬆。
昨夜無事發生,他反而眉頭緊鎖,眼神陰鬱。
露凝正要說什麼就被他拉到了面前,手裡塞了什麼東西。
她低頭一看,是匕首,匕首看起來古樸簡單,但很有分量,連她握著都覺得沉。
「這是……?」
解離塵:「以防萬一。」
露凝感知到他的不安,認真地收下:「好,我會好好用的。」
她將匕首□□看了看,刀刃材質有些熟悉,她回憶了一下,好像在諸天宗時看到他拿過。
那日她從外面回來,他手中正把玩一塊石頭,見了她也沒提是什麼,直接開始教她劍法。
「這是你做的嗎?」她抬眸問。
解離塵看著那把匕首點了一下頭:「它能傷到我。」
露凝怔住:「什麼意思?」
「昨夜無事發生絕非對方罷手,有我在,外人傷不到你,但我擔心——」
擔心傷到她的人是他自己。
「無論比武場上發生什麼都不要管。」解離塵聲音很冷,「若我失控,便用它殺了我。」
他握著她的手,將匕首的尖端抵住自己的心臟:「用它刺進來就能殺了我。你體內有我的先天劍氣,還有你我交融的心頭血在,足夠安全地接近我。」
露凝擰眉鬆開手,後退幾步道:「你給我這種東西做什麼,我不可能殺你!」
「放心。」他聲音溫和下來,帶著安撫之意,「我只是暫時死去,我總能想到辦法回到你身邊。」
他跟了幾步想牽她的手,可露凝怕他再把那把會要他命的匕首塞給她,實在不敢碰他,只能閃躲。
解離塵瞬身至她身後,環住她緩緩道:「我真的不會有事,但若你發生任何不測,我都沒辦法接受。我會發瘋,一定會。」
露凝眼眶發熱,今日是九州大會最後一日,是萬事塵埃落定的時候,她知道今天不好過,但他給了她信心,讓她放鬆許多,覺得那些人再怎麼樣也不可能真的傷到他,畢竟連商靡都沒做到不是嗎?
可他現在卻又是這樣。
「……懷州君那麼厲害嗎?」她長睫潮濕地轉過身,緊緊抱著他不肯鬆手。
他為何總是這樣辛苦。
每走一步都十分艱難。
解離塵輕撫她的後背,溫柔地說:「她一點都不厲害。」
「那你為何要……」
「我的對手不止是她。」
露凝瞳孔收縮了一下,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真正的對手從來都不是懷袖或者其他州君。
他只是在通過打敗他們,去追尋真正的對手而已。
紫微帝府。
……
說來說去,還是這個地方。
怎麼會有那樣的父親?
露凝想不通,她從來不曾這樣憎恨過一個人,紅紅的眼睛帶著恨意,在時間要來不及的時候,果斷地將匕首收進衣袖。
「我會保護好自己。」她悶聲說,「你安心比武,上場前給我留個結界,不必擔心我。」
他的結界在現今的修界已是無人可以打破的,她又拿著可以殺了他本人的匕首,這樣他就能徹底安心去比武。
只要他安心就好,用不用這匕首就是她的事情了。
凌霄宮道場上,懷袖意氣風發地站在結界外,今日的對手昨日就已定好,不需要再抽天簽。
她勢在必得的模樣人人都看見了,明明昨日她還滿面憂慮,今日忽然這麼胸有成竹,明州君稍稍想想就知道是為何了。
怕是尋了紫微帝府的幫忙。
尋上面幫忙得來的勝利算什麼?明歡冷笑一聲,面上不屑,心底卻很不甘。
該死的雲似畫,平日里裝成個病秧子,讓她大意輕敵,否則今日與解離塵一戰的人不一定會是懷袖。她暗中修鍊,修為早已接近懷袖,原本想著令她們猝不及防,現在計劃全被打破。
雲似畫若僥倖沒死,她也一定會助一臂之力,讓這人真死了才好!
想到這裡實,解離塵終於到了。
他還是和被他稱為妻子的女修並肩而行。
有些意外的是,他今日沒穿黑衣,反而穿了一身錦紗白衣,長發半披,雪色髮帶與白髮交疊,分不出是髮絲更白,還是髮帶更白。
不得不說,離州君的模樣確實生得好,哪怕是號稱修界第一美人的玉璇璣在他面前也得自慚形穢。若評美人不限制性別,合該是解離塵拿第一。
露凝跟在解離塵身邊,被他安置在離州席位,他細緻地留下幾重結界,其他人看見這結界就完全消了拿露凝迫他做些什麼的主意。
一重就夠可怕的了,還下了那麼多重,完全提不起破陣的心思了好嗎?
懷袖和他們的想法都不一樣。
她站在結界外,手握長笛,一點都不擔心,也不在意那些結界。
她已經不需要拿女子來要挾解離塵了,她如今底氣十足,完全可以光明正大打敗他,乃至於殺死他。
「離州君。」懷袖淡淡一笑,「既然來了便不要浪費時間,儘快開始也儘快結束吧。」
她也不等解離塵回答,說完就進了結界,玉璇璣在遠處端坐看著,餘光流轉到解離塵身上。
他一點表情都沒有,視線在懷袖手中長笛上掃了掃,又給露凝加了幾重結界。
這結界一重比一重下得狠,他可是馬上就要比武了,現在下這樣關乎到神魂靈力的守護結界,不怕一會敵不過懷袖嗎?
不過這也側面說明了一點。
他在害怕。
玉璇璣嗤笑一聲。
解離塵竟也有害怕的時候嗎。
她忍不住打量露凝,後者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道侶身上,完全不顧自己,兩人端的是郎情妾意,恩愛非常。
……
可以啊。
這就看看,一會你們可還恩愛得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