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露凝終於從皇宮裡出來了。
從馬車的窗戶回望緊閉的宮門,她深深地希望自己這輩子都不要再有機會進去。
視線飄向登天樓的方向,不進宮就代表著再也沒有機會見到國師大人,這大概是她唯一覺得有些可惜的地方。
長這麼大第一次見到那樣的神仙人物,看著不用吃菜都能下三碗飯,以後再也不見到,著實有一些可惜。
但也沒什麼。
露凝落下窗帘,打開馬車裡的暗格抓了一捧松仁,一邊吃一邊想,下飯的人和物有很多,國師大人太遙遠了,見得著也沒用,還不如不看,免得心裡長草。
她拍了一把心口,讓裡面的東西別瞎亂跳了。
一回府里,露凝就被包圍了。
吳嬤嬤拉著她前前後後看了一遍,紅著眼圈心疼道:「小姐受苦了,您看您都瘦了,這幾天在宮裡一定受委屈了!」
她有些責怪地望向池云:「定是你沒將小姐照顧好,早便知你不妥帖,就不該心軟答應讓你陪小姐進宮,合該我親自去。」
池雲不由睜大眼睛:「嬤嬤可真是冤枉奴婢了,您看小姐那飽滿的小臉蛋,那可都是奴婢伺候的,奴婢絕對不會讓小姐受委屈的!」
露凝也趕緊說:「對對對,池雲將我照顧得很好,嬤嬤別擔心,我一點都沒瘦,你看我這腰上的肉,甚至還胖了些許。」
吳嬤嬤是露凝的奶嬤嬤,將軍、夫人和少將軍死後她便是露凝最親近的人,難免關心則亂,儘管露凝一直安慰,也還是心裡不穩當。
「都怪我,下次再不會勸著小姐進宮了。」吳嬤嬤抹了抹眼淚,「那等虎狼之地,小姐心性單純,如何住得?若真是出了什麼事,我要如何向將軍和夫人交代。」
她牽著露凝的手:「快讓嬤嬤再好好看看。」
露凝任她擺弄,柔聲安撫:「嬤嬤快別哭,其實宮裡也還挺好的。」
「小姐就是安慰我罷了。」
「不是不是。」露凝掰著手指頭,「您聽我說呀,我說得可都是實話,御膳房的手藝極好,住的地方也是高床軟枕,睡起來很舒服,景色也很美。」
吳嬤嬤擦擦眼角:「還有呢?」
「還有?哦哦,還有宮裡的宮婢,一個賽一個漂亮,護衛一個比一個身手好!」
吳嬤嬤聽著聽著表情古怪起來:「……小姐就記著這些?」
「……我還要記得什麼?」露凝遲疑地思索著,自己是不是還漏掉了什麼重要的事情沒說。
吳嬤嬤恨鐵不成鋼道:「宮裡的事呢?萬壽節意外究竟是怎麼回事?皇上皇后和太子那裡……」
「啊這。」露凝如臨大敵,「他們啊,這個,我,我沒注意。」
「……」吳嬤嬤表情一言難盡。
露凝試圖挽尊:「就,飯真的還挺好吃的。」
「……算了,都回來了就過去了。」
上面對溫家的態度可以從別處再打聽,小姐無憂無慮一些也很好。
吳嬤嬤舒了口氣,溫聲道:「小姐快去換洗一下,這幾日在宮裡被拘著,得好好去去晦氣。」
這要是宮裡人聽見吳嬤嬤膽敢說從皇宮內院出來得去晦氣,一定會被治大不敬之罪。
但這裡是鎮國將軍府,多年過去,這裡還能留下的都是對溫家忠心耿耿的人,在這兒說什麼都不用擔心出事。
露凝很快被塞進了浴桶。
吳嬤嬤一邊安排人給她沐浴,一邊想到什麼似的說:「對了,明日老奴得去護口寺還願,小姐便在府里好好休息,小廚房那準備了今晨才到的掛綠,小姐記得吃。」
露凝在裊裊熱氣里舒服地半閉著眼,她趴在浴桶邊說:「一會兒就吃。嬤嬤去還願,是為我許願了嗎?」
「小姐被關在宮裡,老奴做不了別的,便只能求神拜佛。」
露凝睜開眼,握住她的手說:「那我和嬤嬤一起去。」
「小姐才回來,應該好好休息,養精蓄銳……」
「嬤嬤為我許願,我也該去給佛祖還願才是,這樣才圓滿。」
吳嬤嬤見她堅持,也就不再勸說,笑著應下來。
鎮國將軍府里溫情笑語,燕國公府則截然相反。
燕卿卿是燕國公最看重的嫡長女,出了這等事既憂心燕家也憂心女兒。
妻子日日在耳邊哭訴不能沒有女兒,他又何嘗不想把女兒救出來?
可出了這等大事,不連累九族已是天家恩典,想讓女兒得救,除非國師開口。
皇宮裡,皇帝恰好問起解離塵此事。
哪怕身為九五之尊,要見解離塵也得親自到登天樓來。
皇帝端坐著,聽解離塵身邊的小童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解釋清楚。
「燕小姐在圍場時就已被附身,回京以來只偶爾保持清醒,大部分時間都沒有身體的控制權。那妖物迷惑她,故意擾亂萬壽節,幸未得逞,不曾釀成大禍。如今妖孽已除,宮中安寧,再無戾氣,陛下盡可放心。」
小童其實有些內情沒有說。
比如那妖孽是如何誘導燕卿卿服從它的。
它在獵場元氣大傷,僅存的一縷神魂鑽入她的身體才得以逃脫,如今還需要她日日蘊養著。
妖孽天生貪婪,它還想著進宮尋解離塵,找機會一口吃個大的,又擔心一現身便被看穿,所以花言巧語哄得燕卿卿心甘情願與它合謀。
它幫她以凡人難探之法得到那個露臉的位置,她替它隱藏氣息。
燕卿卿其實根本沒有拒絕的資本,那東西在她身體里不出去,她若不應它很可能玉石俱焚,她來不來得及找國師求救都不一定。
在不能拒絕的情況下,若能得到些好處也算是補償。
再者,有了這個在國師面前露臉的機會,才能更好地去求救,不必擔心動手不及,連累她自己死於妖孽手下。
第一次沒能成功坐到那個位置給出訊號,那就再找機會。
是以那日被帶往登天樓時,她就已經做好了暴露一切的準備。
當時解離塵可比在萬壽節上離得還要近,她可能會受傷,但肯定不會死。
結果也正如她所想的那般,醒來后她就將一切告知小童,小童又告知解離塵。
這件事說到底是因解離塵而起,那些妖物是沖著他來的,燕卿卿和皇帝都是被連累,事已至此,因果已下,她哀求一條生路,解離塵自然不會拒絕。
不過是在皇帝面前幾句話的事罷了。
既然是妖孽所為,與燕卿卿和燕家無關,國師也發了話,皇帝也不會為難一個女子。
燕國公畢竟也是他用得可手的重臣,燕家剛失了一個淑妃,不好再失一個嫡女。
只是:「單是宮中安寧,朕還是難以放心。」
皇帝面色沉重:「連日來的事令朕夜不能寐,若可以,朕希望國師至少可以保整個京城安全無虞。」
小童無機質地沉默,解離塵立於內室,手指微微一動,小童便點頭答應了。
皇帝這才安心離開。
其實這件事哪怕皇帝不開口,解離塵也是要做的。
他神魂狀態穩定許多,離開這裡的日子將近,是該將自己神魂香氣引來的妖孽盡數除去,還此方太平。
這事也並不難,若是全部的他在此,何止一個京城,整個大業,乃至半個凡界都可籠於他的神識庇護之內。
站在二樓高台處朝下看,正看到那日萬壽節露凝所坐的位置。
那裡已經沒了桌椅,擺滿了盛放的白色鈴蘭花。
白色鈴蘭花朵開得圓圓,似一串串軟白風鈴,又像秀氣的花燈,自花蕊朝外都乾乾爽爽,潔凈無瑕。
倒很像之前坐在那裡的人。
解離塵緩緩閉眼,浩蕩罡風自四面八方而來,靈力振袖,兜帽落下,吹亂了他白瀑般的長發。
自登天樓開始,整個京城一點點被他的神識包裹其中,若有妖孽藏身於此,絕對逃不過他的眼睛。
與此同時,遠在京郊的護口寺里,露凝和吳嬤嬤跪拜佛像,認真還願。
露凝起身更早,吳嬤嬤有許多話要說,她虔誠地看著佛像,對露凝道:「小姐可先去外走走,老奴還要一會兒。」
「那嬤嬤慢慢拜,不必著急,我在附近轉轉。」
吳嬤嬤點頭道是。
露凝轉身出去,帶著池雲,這會兒也沒別的香客進來,裡面便只剩下吳嬤嬤一個人,但門外有一些護衛,也不必擔心有什麼危險。
她沒注意到的是,在她出門之後,吳嬤嬤跪拜的佛像忽然開始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