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第117章
顧澈慢慢把邵和往山林引,遠處的邵旦雖然不懂顧澈深意,但直覺危險。
「哥!」
他迎扛了敵人一刀,拉近兩人距離后捅向對方心窩。敵人倒下,邵旦終於有機會奔向邵和。
「哥,前面是陷阱,別去。」
然而邵和已經打紅了眼,他要顧澈死。
眼看對方大刀砍來,顧澈矮身一躲,邵和的大刀砍在樹上,不能立刻拔出。
戰場上只是一瞬間的疏忽,可能就會斃命。冷兵器閃著不祥的鋒芒,直奔邵和的脖子。
他迅速后翻,險險躲過,然而邵和也徹底失去奪回兵器的機會。
他如敗家之犬被顧澈狂攆,那張沒什麼圖紋的面具看在邵和眼裡,是對他巨大的嘲諷。
可情況不依他念頭所改,顧澈揮舞著長劍砍來,邵和飛快躲開,可誰想這一劍又是哄他的招,當顧澈的劍尖直指他胸口時,邵和睚眥欲裂。
利刃刺進胸膛,顧澈和邵和都愣住了。
邵旦擋在邵和身前,左手死死拽著要了他命的長劍,同時把右手中長刀遞給邵和。
邵和和邵旦默契慣了,邵和瞬間拿過刀砍向顧澈。
一切發生的太快,當其他人反應過來,顧澈捂著左臂,那裡鮮血刺眼。
「將軍!」
方白瘋了一樣衝過來,逼退邵和,扶住顧澈:「將軍您別嚇我。」
顧澈厲聲道:「殺了邵和。」
可惜終究是慢了一步,邵和逃了。
戰馬上,邵和單手緊緊捂著邵旦的胸口,那裡好多血怎麼都止不住。
他紅了眼,眼淚瞬間砸落:「阿旦別怕,哥救你,哥肯定救你。」
邵旦死死抓著邵和的手,幾乎是低吼:「哥,忘了…忘了叶音。」
「好…好…」邵和屏住淚:「哥再也不想她了。」
「軍師死後,哥就不想了。」
「阿旦你撐住。」
戰馬奔跑中的顛簸讓邵旦迅速出血,他掉著淚哀嚎:「哥…」
「我好…好…痛……」
邵和感覺手上一重,只看到面前低下的後腦勺。
天空一聲驚雷,大雨迅速砸落,掩去了天臨軍逃跑的痕迹,也掩去了絕望的低吼。
外面雨勢不減,天臨軍主帥營帳,邵和渾身濕淋淋的看著邵旦的屍體。
少年的表情痛苦,臨死前的哀嚎彷彿還在邵和耳邊。
【哥,我好…好…痛……】
大山面頰抽動,背過身去。
邵旦是他們一群人中最小的,性子也最活潑,沒外人的時候邵旦最喜歡跟他們撒嬌。
馮五七死的時候,他們是痛惜和遺憾居多,夾雜著難過。但邵旦不一樣。邵旦不是外人,邵旦是…他們的弟弟。
不是親兄弟,勝似他們的親兄弟。
邵旦過去被砍一刀都鬧騰的要命,那直刺心窩的一劍,邵旦又該有多痛。
湯潮看向邵和:「大帥,到底發生了什麼?」
營帳里鴉雀無聲。良久,邵和才輕輕道:「顧澈在新游。」
那聲音太輕了,若不是幾人凝神靜聽,恐怕邵和的聲音都要被外面的雨聲掩去。
湯潮頓時心沉:「姓洪的騙了我們?」
他咬緊牙:「就知道那群狗官不能信。」
邵和閉上眼:「你們也累了,回去休息。」
「可…」
大山拉住湯潮,幾人默默退下。
營帳里除了邵和和邵旦冷冰冰的屍體,再沒有他人。
邵和踉蹌著走過去,目光不受控制的盯著邵旦的胸口,那裡有個洞。
他伸手把人抱起來,幾乎稱得上溫柔的撫摸邵旦的後腦:「哥說過,哥罩著你……」
「……對不起…」
他食言了。
黃豆大的雨珠無情的拍打萬物,泥水被濺的飛起又迅速落下,四周只聽得到哇啦啦的雜訊,以及隱約的哭聲。
這雨毫無徵兆,次日不但沒停,反而愈下愈大。大寧乘勝追擊的計劃被迫中止。
但池明賢現在沒空想此事,他站在床邊,一雙眼卻死盯著大夫,「怎麼會發熱呢?」
明明昨兒顧澈的傷處上了葯還好好的,結果睡了一晚就高熱不醒了。
這要急死他啊。
大夫額頭也冒了汗,斟酌道:「元帥,陛下早年身體有損,但常年習武底子在,平時不覺什麼。可昨日陛下左臂的傷深可見骨,如今又是高溫暴雨…」
大夫止住話,但池明賢卻懂了。夏日裡受傷最易感染,如果傷者後續還高熱不退,那就極危險了。
這會兒沒外人,大夫小聲道:「元帥,還是護送陛下回京吧。」
池明賢抿著唇,但心裡早哭上了。
他難道不想嗎,他是怕顧澈在路上再有個萬一。
大夫也想到這茬,一張老臉的皺紋都皺到了一起,「元帥可跟京里送信了?」
池明賢:「嗯。」
這麼大的事,池明賢哪裡敢瞞著。
叶音收到信的時候差點把信紙扯爛,她久久地盯著信紙,可是上面的內容並沒變。
「阿澈…」
顧澈年少時中毒落下的病根,居然在此時爆發。
叶音強穩住心神,她把信紙燃燒,隨後召來心腹,一番吩咐后讓他們出宮。
次日朝堂上,欽天監監正突然發難,直言女帝派兵攻打天臨軍是個錯誤,所以天象示警,必須儘快收兵。
桓瑾和青陽塵不悅,剛要反駁,卻接收到來自上首女帝淡淡的目光。
欽天監監正跪下叩首:「還請女帝下令收兵。」
朝堂上寂靜無聲,以謝家為首的幾個世家都不吭聲,武將們站出來怒斥:「簡直是牽強附會,胡說八道。」
「一國無二主,天臨軍遲遲不降,就是包藏禍心。」
「亂臣賊子皆誅之。」武將們群情激奮,一部分言官也站不住了。
「天下將安,女帝該安民休息才是,大動戰爭就是於天理不合。」
「還請女帝下令收兵。」
「聖上,孟子言:君子以仁存心,若庶人不仁不保四體,卿大夫不仁不保宗廟,而天子不仁,國家危矣,聖上若是固執己見,大寧恐有再分離之險!」【注】
「放肆!」叶音怒聲詰問:「何大人,你安的什麼心。」
不給對方開口的機會,叶音緊跟質問:「你究竟是在說新游暴雨之事,還是在借題發揮,不滿朕以女子身登上帝位?」
君臣間最尖銳的矛盾被叶音猝不及防披露。
何大人腿一軟:「聖上,臣惶恐。」
整個金鑾殿倏地一靜,隨後眾官員齊齊下跪:「聖上,臣等絕無此意。」
叶音冷笑:「朕看你們倒是坦然的很,哪有惶恐。」
「聖上……」
叶音起身,「朕意已決,決不更改。」
她大步離去,大太監忙不迭喊:「退朝——」
金鑾殿上眾人面面相覷,隨後不約而同的看向何大人。眼裡都是「佩服」。
何大人叫苦不迭,他根本沒那個意思,只是希望女帝下令收兵。
下朝後顧朗率先尋來,叶音抓著他一番叮囑,留下一封代行其令的聖旨,就著便裝匆匆出宮。
顧朗心如擂鼓,這會兒他明白過來,叶音在朝堂上是故意借題發揮,現在又偷偷離宮。
「皇叔?!」
顧朗心急不已,可朝堂上不能缺主事人,他只得忍著。
晌午時候,一支便裝隊伍迅速出京,同行的還有宮裡醫術最好的太醫。
這樣的情景何其相似,只不過急切趕路的換成叶音。
從京城到新游兩千多里路,叶音帶人只用了三日功夫。途中太醫受不住,被叶音敲昏了令壯漢帶著騎行。
當他們進入新游縣,不過一刻鐘,池明賢就來迎接。
天上雨勢不停,叶音和帶來的太醫都進了馬車。
池明賢看了一眼叶音,飛快低下頭。
叶音的發間夾雜著泥屑和碎草,眼中是濃濃的血絲。她看起來疲憊極了。
「阿澈的高熱退了沒?」
池明賢睫毛抖動:「退…了一次。」
叶音閉上眼,強行平復情緒,現在不是責怪人的時候,她問:「現在呢?」
池明賢口中發苦:「現在低熱。」
他們迅速到了主宅,叶音揮退給她打傘的小廝,拽著太醫大步往正院去。
宅內戒備森嚴,幾乎是五步一兵,而正院更是加了一倍兵力。
方白守在正屋外,看到叶音來了,眼眶倏地紅了:「聖上。」
叶音:「開門。」
方白小心打開一條門縫,叶音剛要進去又頓住:「去給我拿兩身乾淨衣裳。」
方白有些奇怪,但還是照做了,叶音和從京城帶來的太醫一起換上乾淨衣裳,用布包住臟污的頭臉,只留視物的小孔才敢進房間。
他們繞過屏風,叶音看到床上昏迷的男人,對方的左臂還隱隱滲血。
太醫凈手后,立刻為顧澈把脈。掰開顧澈的眼皮又看了看。最後他小心把顧澈胳膊上的紗布揭開。
叶音看到那道又長又深的傷口時,心裡一緊。若是敵人攻勢再重一點,顧澈的左臂都得沒了。
她詢問跟來的池明賢:「為阿澈的傷口消毒沒?」
「消了。」池明賢又道:「我們很小心。」
少頃,太醫直起身:「聖上,朔應陛下的病灶在他的傷。」
換言之,顧澈左臂的傷不處理好,就算一時退熱很快又會反覆。
叶音攥緊手,「朕知曉了。你給阿澈開藥方。」
「是。」
叶音讓人準備酒精,道具,她給小刀消毒后親自去剔除顧澈肩上的壞肉。
鮮血大量湧出,叶音將燒紅的鐵刀按上去,屋內頓時發出令人心驚的滋滋聲。
顧澈在昏迷中都疼的悶哼。
池明賢不適的背過身去,太醫眼睛一亮,覺得這個止血法子好,只是有時候不好把握度,若是一個不慎燒傷,那就是傷上加傷。
而叶音顯然對此很熟練,高溫不但止血還能給傷口表層消毒。
消毒可以用酒精代替,但是止血就不行了。
如果有青霉素就好了。
叶音也不知道是多少次痛恨自己在現代學到的東西太少,如果她能弄出青霉素,當初打仗就能減少傷亡人數。
可她除了知道青霉素是從橘子上長的青黴上提取外,後續她就不知道,她當初為什麼不學。
叶音壓下心裡的雜念,給顧澈的傷口撒上藥粉,重新包紮好。太醫已經開好藥方,池明賢親自帶人去抓藥,煎藥。
叶音也沒閑著,命方白再去拿酒精,她脫掉顧澈的衣服,用酒精給顧澈擦拭身體。
酒精和溫水都可以,但酒精效率更好。這個時候叶音才慶幸好歹還記了一個燒玻璃,制酒精的法子。不然現在情況更糟。
半個時辰后,池明賢親自端著葯湯來,他拿著蒲葉扇扇風:「聖上,我很快給葯湯降溫。」
叶音「嗯」了一聲,但注意力都在顧澈身上。
好在處理及時,顧澈的情況沒惡化。
等葯湯不燙了,叶音給顧澈喂,卻發現對方喝下去的很少。
池明賢苦笑:「聖上,朔應陛下」
話音戛然而止。
叶音喝了一口葯湯,以嘴渡之。
其他人尷尬的避開。
此時眾人想,女帝能當女帝,果然有能耐,這做事的利落勁兒等閑趕不上。
燒傷止血的法子,池明賢他們知道,可他們敢用在顧澈身上嗎?
不敢。
顧澈轉好,皆大歡喜。顧澈若是傷上加傷,他們就算死罪能免活罪也難逃。
女帝那熟練乾脆的手法,應該是在行軍打仗中習得。十將九傷,還有一個特別傷。
池明賢沒有叶音那麼拼,平時就想偷閑,此刻一張臉都臊紅了。
叶音喂完葯,小心把顧澈放下,然後親自拿酒精對屋內消毒,不必要的東西全搬走。
等一切做完了,她偷偷開了一點窗縫,親自守著掐時間,估摸著差不多了就立刻關上窗。
叶音出了房屋,去隔壁間沖洗,她的衣裳早就汗濕了。
她曾給不少士兵燒傷止血,但從未有一次像用在顧澈身上那樣緊張。
叶音沉在溫水中,周身疲憊如潮水湧來。
好累。
可她還不能睡。
叶音迅速收拾乾淨,把頭髮擦的半干,再次進了正屋。
她摸了摸顧澈的額頭,發現體溫沒升,叶音才鬆了口氣。隨後她坐在地上,握住顧澈的手,才敢靠著床沿休息。
一個時辰后,門外響起腳步聲,叶音立刻驚醒:「誰!」
方白:「將軍,是我。」
叶音:「做什麼?」
方白:「廚下熬了參湯。」
房門從裡面打開一點距離,叶音接過方白手裡的托盤。
叶音關門時,方白輕聲道:「將軍,望您也保重自身。」
叶音微怔,隨後點頭:「嗯。」
除了參湯,托盤裡還有肉粥和小菜。
叶音先喂顧澈飲了參湯,她才顧自己。
用過飯食,叶音把空碗遞出去,她看著床上的顧澈,數年過去顧澈更加溫潤,如山石積玉,光芒內斂。
叶音看的出了神,曾經在金城時,有一老道說顧澈能登大位。
叶音還記得:「神台染污泥,真龍墜深淵…」顧澈有這個命。
那時候她是單純想輔佐顧澈登上大位。
可什麼時候變了…
一次一次的戰爭,越往權力巔峰走的步伐,以及從高處墜落的恐懼。
飛鳥盡,良弓藏。
內心深處,叶音不想做良弓,可現實又只能做良弓。所以她喜歡顧澈又抗拒顧澈。
直到那道旨意。那道旨意是一把鑰匙,放出了叶音心裡最難以啟齒的野望。
她拒絕不了那個誘惑。
叶音垂下眼,眉眼間滿是痛色:我掙扎許久,終於得承認,於公於私我對你不住。
兩個人的愛意,你比我深。
你向我走了許多步,我現在加快步伐,算不算晚。
地面暈濕一點痕迹,叶音重新抬起頭,又是那個冷麵將軍,如今的冷麵女帝。
她走向床邊,跪坐於地,捧著顧澈的手如虔誠信徒:「阿澈,我愛你,醒來吧。」
外面大雨滂沱,叶音蹭著顧澈的手睡去。
而在床上昏迷的男子睫毛輕微的抖動,隨後又恢復如常。
作者有話說:
註:來源於孟子的《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