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第125章
水泥路在大寧修建的如火如荼,因其速成,結實,價廉等等優點而被百姓大肆追捧。
還有人腦子活泛,想著用水泥建屋。
叶音趁機推出水泥磚,其實論結實還是紅磚好,但是紅磚的主料是粘土,對耕地破壞極大。
在這個糧食產量堪堪填飽百姓肚子的時代搞出紅磚,可以想見幾十年後,叶音死了,權貴又會如何侵佔良田餓死百姓。
再激進一點,說不定有人為利走險,叶音還沒死就在底下生亂。
叶音無法控制人心,只能把一些不合適的東西掩藏。
顧庭思早早收到京中來信,盼望著駐地內也有平整水泥路。而前來者是桓瑾。
金食玉蘊的公子身處鄉野路邊,為了做事方便,桓瑾換下錦繡長袍,身著藍色勁裝。
他站在枯草上,看著路程進度,心裡估算何時完工。
村長輕聲勸:「桓大人,這會兒日頭毒,您去樹下歇會兒吧。」
桓瑾:「不妨事。」
他上前去看村民們勞作,看村民們有沒有躲懶,是否將路面底層填補足夠的碎石。
之前就有過這樣的事發生,最後還得費心補救。那村民也被同村人責罵,一時掛不住臉差點跳河,還好救了回來。
自那以後,桓瑾都會親自去檢查一番。
一條平穩寬闊的路對一個村子太重要了,不管是大人謀生還是村裡孩子求學,都百利無害。
村長見狀也跟了上去,村長才四十齣頭,可華髮倍生,面如樹皮,如耄耋之人。
正在做工的村民也緊張起來,桓瑾安慰道:「各位不必拘謹,你們做自己的事就好。」
村民們應了一聲,但幹活時卻綳的很緊,還有人同手同腳。
桓瑾嘆了口氣,迅速掃了一遍確定沒問題就走了。離開時他看到不遠處一個七八歲的孩子也在費力幹活。
桓瑾收回目光,同村長走到旁邊說話。
聽聞桓瑾的詢問,村長嘆氣:「大人,那孩子叫康禾,今年九歲。他爹娘早早去了,家裡只有一個半百的爺爺。」
桓瑾眉頭緊蹙:「本官記得朝廷對這種老幼都有幫扶。」他不善的打量村長。
村長連連擺手:「大人誤會了,朝廷每年給康家的幫扶銀,小老兒一分不少的給了康家,甚至平時村裡對康家老幼也有照顧。」
桓瑾看向大汗淋漓的少年。
村長一下子垮了肩膀:「大人您不知,康老頭雖然還活著,可百病纏身,每月葯錢不菲。他幾次尋死都被康禾救了回來。祖孫倆抱頭大哭,村裡人不忍。可是大人,這年頭大家也就剛剛飽肚子,自家人一個月都未必沾葷腥,哪有那麼多心思幫其他人。」
桓瑾心裡發沉,半晌閉上眼:「本官知曉了。」
默了默,桓瑾低聲道:「晌午時候給他多打些葷罷。」
「大人放心,小老兒明白。」
事情叫桓瑾遇見了,自然要管,他本來打算下工後跟著康禾去康家看看,看康爺爺是病入肌體,還是此地大夫不精。若是後者,桓瑾可幫忙尋位醫術精湛的大夫。
他看著路邊揮汗如雨的少年,人自救,他人方能伸出手。
若少年自暴自棄,不肯努力求生,桓瑾也不會看見他。
桓瑾心裡有了主意,待到天快黑下來的時候,眾人休息吃晚飯,少年卻沒吃,而是端著飯菜往村子方向跑。
桓瑾立刻帶人跟了上去,康禾無知無覺。他匆匆回到家,摸黑喊:「爺,爺…」
康家不大,一間正屋和一間小廚房,外面用籬笆圍的院子和院門都是村民幫忙弄的。
過了一會兒,屋裡才傳來虛弱的回聲。
康禾點燃了麥秸,充當照明用。他小心伺候著床上的老人用飯。
康爺爺用了兩口就喊飽了,「吃不下了,撐得慌。」
康禾又餵了兩口,這才自己吃,此事麥秸燃的差不多了,他要去添一把,卻發現屋裡幾道長長的影子。
「鬼啊——」
「嘩啦——」
少年的慘叫和碗飯的碎裂聲同時響起。隔著一道門,桓瑾和康禾面面相覷。
下一刻,康禾蹲下地去捧飯,卻被碎碗扎了一下。
桓瑾忙道:「別動。」
他示意身後的隨從幫忙,另一隨從出門,不多時重新帶回飯菜和油燈。
油燈比燒麥秸好使多了。
屋裡只有一張跛腳凳,康禾臉色通紅:「大人,對對不起。」
「我家沒有待客的桌椅。」
桓瑾還沒開口,去買油燈和飯菜的隨從先道:「我家大人才不是嫌貧愛富之輩,他是頂頂好的人,怎會嫌棄。」
康禾這才注意到那隨從,對方最多不過十五,十分年輕,看著很有活力。
此人便是當初在金城桓瑾收留的那對祖孫中的孫子,這孩子也爭氣,肯吃苦肯學,後來一心一意跟在桓瑾身邊伺候。
眼前的祖孫與當年那對祖孫的情景既相似又不似。相似的是同樣困境,但不一樣的是,這對祖孫迎接了更多善意。來自大寧官府的,同村村民的。
桓瑾讓康禾先吃飯,這孩子實心眼,因為年齡小乾的活量比不上成年人,所以格外賣力。
這麼累一下午,成人都扛不住,更何況一個半大孩子。
「謝…謝大人。」康禾鼻子一酸,大口大口吃飯。滿滿一大碗白飯,前面蓋著大雞腿,還有炒雞蛋,康禾吃的香極了。
而賣飯菜的那戶人家此刻也在議論此事。
「聽說是桓大人的手下,出手可大方了,一碗飯菜給了我一百文。」老婦人一點都不心疼那個大雞腿。還慶幸自家今日燉雞,否則這錢就落別家去了。
其他人好奇:「桓大人來我們村作甚,難道是為了康禾。」
屋內忽然沉默,少頃老婦人才嘆道:「或許吧。」
如果有誰能幫康禾,那隻能是桓大人了。
聽聞桓大人要給他爺爺看病,康禾激動不已。
桓瑾身後的大夫仔細給康爺爺號脈,又看了看嘴眼,之後對桓瑾搖了搖頭。
康禾一顫:「大夫,您這是什麼意思。」他眼淚啪嗒掉:「我只有我爺爺了,我不能失去他。」
他爹娘死的早,這麼多年全靠他爺爺照顧他,他還什麼都沒做,還沒報答……
彷彿是感知到什麼,床上的老人啞聲喊:「…阿禾。」
祖孫倆說著話,桓瑾跟大夫走到一邊,大夫低聲道:「大人,這老者早有暗疾,又多年辛勞,能挺到現在,一來是他孫子照顧仔細,二來也是他強撐。可油盡了就是盡了,不以人念所改。」
桓瑾又看了床邊的祖孫一眼,拖著沉重的步子離去。因為天黑,他們就在村長家借住。
誰知半夜忽然大雨,氣溫驟降,但眾人比身體更冷的是心,他們的水泥路。
桓瑾讓人給了康禾一筆錢,讓康禾修土炕,然後桓瑾就帶著人去搶修水泥路。
天氣一日比一日冷,水泥路也受到影響,桓瑾不敢大意,隨時應對各種意外。好在又辛苦大半月後,這條過程曲折的水泥路終究是修好了。
整個村的村民高興不已,而就在此時,村裡傳出一個不好的消息。
康禾他爺爺去世了。聽說是半夜沒的,也不知是病死的還是凍死的。
村裡人幫著康禾辦了喪事,桓瑾不免唏噓,但沒想到康禾找到他,將剩下的銀子還給他。
桓瑾感受到錢袋子的重量,皺眉打開,發現竟然還剩大半。
「你沒有盤炕嗎?」
康禾更茫然:「什麼炕?」
康禾花費了一部分銀錢去買碳火取暖。但桓瑾給他錢,是想著陡然降溫,讓康禾給家裡盤個土炕。
土炕是禦寒的好物,早幾年朔應帝還在位時就大力推廣。桓瑾以為這該是人人知曉。
然而這個村子偏僻,冬日氣候又不如北方冷,抗一抗也就過去了。所以竟無人知曉土炕,康禾問了村裡人無果,也就以為自己聽錯了。
桓瑾當日的叮囑也就成了廢話。
他捏了捏鼻樑,呼出一口氣。
康禾捏著衣角,小心翼翼喚:「大人…」
桓瑾抬眸,面前的小孩黝黑乾瘦,一雙眼也帶著畏怯,身上的衣服又破又小。
注意到桓瑾的目光,康禾麵皮漲紅,低下了頭。破洞的布鞋露出大拇指,緊摳著地。
「你…」桓瑾無奈道:「你可想過以後?」
康禾搖頭。
於是桓瑾把人收到了身邊。
修路的事告一段落,桓瑾帶人去往將軍府。
此地駐軍的大將軍是顧庭思,也是本地最高官員,於情於理桓瑾都該拜會。
大概是武人見多了,手下的娘子軍也多是彪悍居多。顧庭思冷不丁見到這麼一位朗月清風的文雅人物,一時有些不適應。
「庭將軍。」桓瑾又喚了一聲。
顧庭思回過神來:「桓大人說什麼?」
「抱歉,剛才想軍務了。」她手下的女兵成婚生子,有了孩子后,一部分女兵就留在家裡了。
顧庭思近來也愁,只能加快速度征新兵。
桓瑾溫聲道:「將軍辛苦。這一方百姓安危,都有賴將軍。」
桓瑾今日一身月白色常服,圓領廣袍更添瀟洒,周身散不去的書生氣,是以說這種話時也讓人覺得他是出於真心。
顧庭思愁緒漸消,「你有什麼事?」
「是這樣的。」桓瑾正色道:「即刻入冬了,天寒凍人,過去常有老人和幼兒凍死在夜裡。所以在下想在本地大力推行土炕。」
若非此次康家祖孫之事,桓瑾也不會相信,大寧還有地方壓根沒聽過土炕。
桓瑾簡單提了提原委,顧庭思也默了。
不修路他們就不知道偏僻之地的情況,修路後知了人間疾苦又百般憂愁,但終究利大於弊。
世上可憐人無數,但能幫一個是一個。
顧庭思看著桓瑾,刷新了她對文官一些不好的印象,不是每一個官員都有那個毅力往來鄉野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