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夜幕中火光衝天,將這一方天地照得透亮。
刀鋒閃過寒芒,溫熱的,粘稠的,腥味的鮮血飛濺在空中,而後落地。像一張白紙,忽地就染了五顏六色,快的讓人反應不及。
王氏在短暫的驚嚇后,立刻拉著女兒的手:「音音,快跑。」
叶音反握住她,抬腳的一瞬間,她腦海中劃過顧澈清冷的臉。她猶豫了。
「音音,我們打不過官兵。」王氏彷彿知她所想,催促她。
叶音感受到了王氏手心浸出的汗,顫抖的指尖。
她只有一個人,她要保護王氏。況且,顧澈會武。
「娘等我片刻。」叶音迅速收拾出一個小包裹背在身後。
她熟悉別莊,帶著王氏立刻朝後門跑。
「啊啊啊啊啊——」
驚恐的慘叫聲頗為熟悉,叶音想都沒想取了王氏頭上的銀簪擲出。
沉悶的聲音伴隨著鐵刀落地的清脆聲一同響起,冬兒整個人軟在地上,眼眶通紅。
明明暗暗中,一道修長的身影破開暮色而出。
冬兒雙目圓睜:「阿音?!」
叶音單手拽起她:「愣著作甚,走。」
冬兒沒有主意,幾乎是叶音一句話,她跟著照做。
路上她們又遇到了莊裡一個小廝,平日熟悉的面孔這會兒驚恐慌張。
叶音沒遇見便罷了,遇上了實在難以袖手旁觀。
她搶了死去禁衛的刀,扔給幾人:「別等著被砍,你們三個人總能對付一個官兵。」
冬兒哭著搖頭,「不,我不敢,阿音我不敢,我平時連魚都不敢殺嗚嗚……」
「閉嘴!」王氏猛然喝道:「想活命就聽音音的。」她環視二人:「我女兒不是鐵打的,她拉你們一把,你們別想著拖死她。否則別怪我們無情。」
冬兒哭聲一頓,終於撿起地上的刀,她握著刀的手都在抖,像個篩子一樣,小廝也好不到哪裡去,但慶幸的是,他們終究握了刀,代表他們有了反抗的意識。
莊裡的人都想著從後門逃命,叶音也看到了更多熟人。
吳廚子捂著斷掉的臂膀艱難奔跑,血跡滴落,身後高舉利刃的禁衛步步緊逼,猶如鬼剎。
他回頭望時,長刀劈下,他怔怔地看著對面扭曲的臉,已經想象到他的死法,可憐他最後沒落個全屍。也不知道到了地下,他這幅殘缺樣子,妻兒可還認得。
然而他等了半晌,也沒等到預料中的疼痛,反而被人扶起。
眼前的女子手染鮮血,如此熟悉,卻又如此陌生。
叶音不管他的想法,喝道:「走!」
她聽到了,身後沉重的,密集的腳步聲。那是成百的訓練有素的禁衛軍。
叶音的心一點點往下沉,這麼多精銳,就算顧澈身懷武藝,但他真的扛得住嗎。
可她此時不能離開去找顧澈了,否則她護著的人必定全滅。
而顧澈是禁衛軍的主要目標…
叶音心中理智和情感交戰,但手上動作卻不懈怠。眾人一路奔跑,終於進了後院,二十步開外就是後門,跑出這扇門就能逃出生天。
眾人眼中只有後門,叶音卻警惕著身後追兵,沒想到卻看到角落裡一截染血的衣擺。若非天天照面,叶音也不會這般熟悉。
她取了火摺子湊近,擺動的火光下,她的小主家渾身染血,昏迷不醒。
「芳青?」叶音強迫自己移開視線,看向小主家旁邊的人。
平日俏麗的大丫鬟這會兒氣若遊絲,叶音不解:「你怎麼傷的這麼重?」
還有小主家,他不是會武嗎?
芳青雙目含恨,一字一頓道:「是白管家。他給公子下毒!」
本就是強撐著一口氣,此刻一激動,芳青哇地吐出一大口血,徹底沒了氣息。
叶音來不及悲憫,她看向了昏死過去的顧澈。
「音音,快走!」王氏焦急不已,其他人都跑了,她卻發現身邊的女兒不見了。
叶音回頭,王氏幾乎是聲嘶力竭在喚她,眼中染淚。
她移開視線,清幽的別莊燃燒著熊熊烈火,耳邊似乎還回蕩著無望的哭嚎。
她只有一個人。
她還帶著王氏。
禁衛軍非殺不可的人是顧澈…
「音音,走啊!娘求你了,快走啊!」王氏奔向她,用力拽著她。
王氏不是不知道小主家對她們的好,可是這些好跟她們的性命比起來,孰輕孰重,她早有答案。
叶音被拽著動了下,手中的火摺子落地,火勢不甘心地殘存著,但最後終將要歸於泯滅。
禁衛軍的腳步聲震的地面都在發顫。
帶上顧澈,她將永無寧日。
她只是想過安靜平穩的生活。
可是…
【小鳥,你好厲害呀~】
【叶音…叶音…】
【葉姑娘一同坐下用飯吧】
「音音,你別犯糊塗,音音——」王氏涕泗橫流,喊到最後都破了聲。
叶音再度看向顧澈,火勢漸熄,他要被徹底捲入黑暗裡了。
狂風席捲,後院里唯一的一棵樹再也承受不住,咔嚓一聲攔腰折斷。
叶音單手扛著顧澈,另一隻手持刀:「娘,這裡離馬廄不遠,我們去找馬。」
兩條腿哪裡跑得過四條腿。
王氏眼淚直流:「可是禁衛軍馬上就到了,來不及了。」
「來得及!」叶音擲地有聲:「娘,你信我。」
叶音熟悉這塊地方,閉著眼都不會走錯,雖然過程有點艱難,但絕不是毫無機會。
她們直奔馬廄,當騎著馬折返後門時,果然被堵了個正著。
小小一個後院,布滿了裝備精良的禁衛。粗略一估計竟有六七十人,後門處更是站了七八人。而在前院還有禁衛軍。
想從此處突圍,簡直難如登天。
坐在馬上的王氏幾乎快嚇暈過去,他們會死在這裡。
白管家站在禁衛軍統領身邊,指著叶音大聲道:「那個會武的丫鬟就是她。」
火光中,叶音跟禁衛軍統領遙遙相望,對上那雙沉著冷靜的眼,禁衛軍統領就明白,此女必除。
叶音摸了摸馬匹的鬃毛:「好馬兒,幫我一回。」
她抬手擲出手中的刀,堵住後門的一個禁衛瞬間沒了命。叶音飛身而下,藉助衝力,直接踢斷了另外兩人的脖子,取了他們的兵器,橫手一劃,血液飛濺。
只一個照面的功夫,就結果了五人。鮮血濺在她的臉上,透著一種鬼魅和瘋狂,可那雙眼卻是冷漠的。
其他人終於反應過來,對戰拉響,叶音出手狠辣,凡所過之處,便有人倒下。
近身戰不是人越多越好,有時候人多反而會削弱戰力。眼前是活人,並非喪屍,叶音打起來可沒顧忌。
身上添了傷口,她卻無所覺,像一頭無情的殺人機器,視線交接時都會被她眼裡的狠厲懾住。
火光似乎都變成了血色,叶音像最堅實的盾擋在王氏和顧澈身前。
「音音…」王氏低聲喚她,渾身冰冷,眼前所見超出了她的認知,每一刻都是煎熬,不知過了多久,也或許很快。
叶音終於從人牆中撕出一道口子,「跑——」
馬匹仿若有靈性一般地直衝後門。
禁衛軍統領心頭一跳:「攔住那兩匹馬。」
顧澈若是跑了,他也要跟著吃掛落。
然而叶音猶如頑石擋在後門前面,刀刀見血,眼看手下的兵一個又一個倒下,禁衛軍統領的臉都黑了,「拿弓箭!」
箭矢破空而來,叶音閃身一避,面前的士兵做了肉盾。
叶音拔出肉盾身上的箭,反手一擲。
白管家甚至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他只是覺得胸口好痛,有些喘不過氣。
倒下的時候,他大睜著雙眼,他還沒來得及享受榮華富貴,怎麼就死了…
統領大駭,怒火和懼意交織:「弓箭手何在!!」
既然肉搏殺不死這個女人,那就用弓箭射殺,用火燒,不管如何,這個女人必須死。
叶音一腳踹飛身邊的一個禁衛,如一尾游魚溜走,可惜在門處又被一截利刃攔住。
叶音反手一劈,用了十成十的力道,對方的虎口震的發麻,交接的兵刃頃刻之間斷成兩截。趁對方驚愕,她順利溜了出去。
漆黑的道路上,叶音快如閃電。
聽到身後的動靜,王氏驚恐。
「別怕,是我。」
王氏驚喜:「音音。」
王氏和顧澈同乘一匹馬,手裡還戰戰兢兢拉著另一匹馬的韁繩。
叶音飛快上馬,摸了摸馬匹的腦袋:「好馬兒,今晚你立大功了。」
話音剛落,身後密密麻麻的箭矢襲來。
叶音一鞭子甩在王氏的坐下馬上,同時駕馭自己的坐下馬,兩匹馬飛快而出。
王氏從來沒騎過馬,她拚命壓低身子,幾乎跟顧澈挨著,可這時候誰都沒有羞臊的情緒。她只覺得五臟六腑都快顛出去了。
「音…音音,我們去…哪…兒?」
不幸中的萬幸,顧澈的別莊是在京郊,在城外。躲過了城門那一難。
但顧家既然是謀反的罪名,天子有心算無心,那麼京城到其他城鎮的各個關口肯定極力戒嚴,現在往外跑同樣是找死。
再有,叶音看向馬背上的顧澈,芳青說顧澈被白管家下了毒。
如果沒有解藥,這個活人變屍體也只是時間早晚。
怎麼辦?
眼下困境重重,叶音根本不敢想顧府的情況。
白管家跟禁衛軍統領裡應外合,他們大意輕敵,才沒在別莊後門布兵,讓叶音尋得一線生機。
但顧府呢?
旁邊的嘔吐聲拉回了叶音的思緒,王氏難受極了,可叶音不敢停。
火摺子的微光也快被吹滅了,周圍黑漆漆一片,好似死神逼近。
叶音感覺腦袋一陣眩暈,忽然她聽到一聲清脆的鳥鳴,精神為之一振。
幽暗的野外,青陽塵那張昳麗的面容簡直像沙漠里的甘泉,有醒神清明之效。叶音勒停馬。
青陽塵開口:「跟我來。」
叶音沒動。
青陽塵急了:「快點,禁衛軍馬上就來了。」
叶音沒有時間猶豫,她選擇相信青陽塵,這樣的情況,她也實在找不到更好的法子了。
如果青陽塵做套害他們,叶音只能認了,天要絕她,她能如何。她真的儘力了。
兩匹馬繼續向叢林里奔跑,而青陽塵的馬車則載著叶音三人離去。
面對叶音審視的目光,青陽塵無奈道:「我知道你們現在如同驚弓之鳥,但我確實是來幫你們的。」
叶音不語。
她這會兒冷靜下來了,以白管家和禁衛軍統領聯合之勢,如無意外,定能輕鬆拿下顧澈,沒必要再多設青陽塵這一局。
再者青陽塵親自露面,也是表現誠意。但同樣也可以解釋為以身做餌。
叶音腦瓜子嗡嗡的,心跳得極快,她垂在身側的雙手在微微顫抖,那是用力過猛的緣故。身上的刀傷也後知後覺傳來疼痛。
青陽塵上前查看顧澈的情況,眉頭緊鎖。
叶音:「怎麼了?他的毒很難解嗎?」
青陽塵面色凝重:「有點麻煩。」
叶音便止了這個話題,她抿了抿唇,最後還是沒忍住:「顧府那邊……」
青陽塵低下頭,有些挫敗:「顧府那邊目標太大,我…我無從下手…」
他其實可以不管顧家人死活,沒有人會怪他,顧家謀反,誰敢救命?
可他過不了心裡那關,便想著來京郊碰碰運氣,顧澈身邊有一個厲害的叶音,應該有逃生的可能。
事實證明,他賭對了。
……
濃濃夜色下,焚燒的何止是一座別莊,顧府有過之而無不及。
哭聲,罵聲,慘叫聲,哀嚎聲,怒吼聲,聲聲交織,給這慘烈的滅門之舉配上了最生動的曲子。
烈火中,衛老太君看著眼前的華衣青年,聲聲泣血:「顧府冤枉,顧家沒有謀反…蒼天在上,厚土在下,我顧家御外敵,護百姓…」她蒼老的眼眶浸出淚來:「顧府上上下下皆是赤膽忠心,此情日月可鑒,日月可鑒哪——」
火蛇流竄,夜風助長威勢,瞬間化為火龍將整座屋子擊垮,濺起的火星差點舔舐了華衣青年們的衣裳。
周同啐了一聲:「這老婆子到死都不消停。」他拱手道:「二殿下,三殿下,五殿下,您們可不要被迷惑了。」
五皇子嫌惡地撣了撣袖子,問手下:「其他人呢?」
「回殿下,顧家其他人拔劍自刎了。」
五皇子一愣,說不出是什麼感受,最後冷嗤道:「倒算有兩分血性。」
周同不悅:「便宜她們了。」若是抓活的,這等罪臣女眷,最好的結果也是淪為官女支。
他還想嘗嘗將軍府的女人有什麼不同呢。
「報——」一名侍衛匆匆而來:「殿下,罪人顧庭思帶著顧朗跑了。」
「廢物!」五皇子兇狠的瞪向身後的烈火廢墟:「好一個老太君,好一招聲東擊西。」
跟他們周旋這麼久,就是為了給顧庭思和顧朗爭取逃跑時間。
他倒是忘了,顧家年輕一代中,顧庭思於武學最有天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