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文靈身邊的丫鬟被文家大哥發賣了,不管對方是有心背主,還是單純失職,都不能留在文靈身邊。
文大郎不敢想,如果當時沒有叶音仗義出聲,他可憐的妹妹恐怕要帶著污名沒入在茫茫湖水中。死後都落不得清白。
念及此,飯桌上文大郎雙手執杯,朝叶音拱手:「多謝阿音姑娘救命。此等恩情,在下必當全力以報。」
叶音縮著肩膀:「沒什麼,文公子言重了。」
文大郎並不輕視她:「這杯酒文某先飲,姑娘隨意。」
他仰頭喝了乾淨,豪氣爽朗,叶音對他初印象不錯,慢吞吞地把酒水也喝了。
包廂里的氣氛漸漸熱絡,文大郎平時負責家中的生意往來,既有書生的文氣,也有生意人的圓滑,一張嘴能說會道,講述著江南一帶的風土人情,人群趣事。
王氏他們聽得津津有味,不過夾菜時,顧庭思和顧澈都只夾面前用茶油炒的素菜。
等到一頓飯結束,文大郎話鋒一轉,看向顧澈:「我聽阿靈說,九兄弟在盧州倒騰了一些物件想在本地轉賣。」
顧澈點頭。
文大郎笑道:「不知九兄弟尋的什麼物件,在下可能幫得上忙?」
顧澈看了一眼王氏,王氏心裡懵逼,但面上還裝模作樣地點頭。
顧澈這才從顧庭思那裡拿來一個包袱。
文大郎隱晦地打量,看來妹妹說得沒錯,這個叫阿九的男子確實畏懼生母。
這樣一來,之後的報恩事宜需要改動了。他原本想著若阿九有個幾分樣子,他就把人招進來做事,好生培養。
但現在看,阿九似乎處處聽命於生母,這樣的性子走不遠,倒不如給人一筆錢,全了這段恩情。
文大郎心中轉過幾番思量,直到面前遞來一本書籍。
文大郎開始沒在意,待意識到封面寫著是誰所著后,他立刻把書接過,快速翻了翻。
沒錯,確實是余首輔所著的書籍。但怎麼會在阿九手中。
阿靈不是說阿九一家是農戶嗎,因為得罪了地主,才舉家搬遷。
普通農戶可不認字,更不會花大價錢去買一本首輔著作的書籍。
似乎是知道文大郎的疑惑,顧澈不好意思的摸摸後腦勺:「在交州的時候,有個書生被追殺,我們幫了他,他身上沒錢,就把這些書給我們了。」
「我也不知道值不值錢,但想著白來的東西,能賣個幾十文,也能吃頓燒雞。」
文大郎:……
他緊緊捏著書籍,表情都在微微扭曲。
余首輔的著作,偌大個江南皆是有價無市,眼前的男子居然說賣個幾十文,如此好物竟與燒雞並論。
文大郎感覺到一種可笑的荒謬。
「文大公子?」
「大哥?」
周圍人的呼聲喚回了他的思緒,文大郎對上妹妹擔憂的目光,拍拍她的手:「我沒事,我就是太、高、興、了。」他一字一頓。
文大郎立刻去看其他書籍,皆是難得的好物。其中一本詩集,他亦是十分喜愛。
「阿九,你這些書賣嗎?」
顧澈理所當然道:「當然賣了。」
「那…」文大郎聲音都放輕了:「你打算價錢幾何?」
叶音在桌下輕輕踢了一下王氏的腳尖,王氏忙道:「四本書一兩銀子,不能再少了。」
顧澈點頭:「對。」
文大郎:……
現成的肥肉擺在眼前,文大郎真是費了極大的自制力,才沒讓自己思想走偏。
他忍著肉疼,給顧澈他們講述這四本書籍的價值,一行人聽的瞠目結舌。
顧澈茫然道:「真值這麼多錢呢?」
文大郎疲憊地揉了揉鼻樑:「對。」
顧澈低頭的瞬間,掩去了眼裡的情緒。明知他們「不懂行」的情況下,文大郎卻不佔他們便宜,此人可交。
一方想賣,一方想買,雙方迅速立了契約,文大郎今日沒帶那麼多錢,他道:「九兄弟,你們等會兒住哪裡,文某派人將銀兩給你們送去。」
顧澈一臉欲言又止。
成了一樁買賣,文大郎心情極好:「九兄弟有話直說。」
顧澈不好意思道:「大公子,我們一家人初來,天天住客棧也不是個事兒,可否能請大公子幫忙,為我們尋個便宜住處。」
「這…」文大郎思量起來,「倒也不是不行,只是住處可能不是很好。」
本地繁華,一座老舊的小院子都要幾百兩。阿九剛賣了四本寶書,預算算是勉強夠了。
顧澈忙道:「沒關係,有個屋就好。」
叶音他們也希冀地望過來。
文大郎微愣,隨後爽朗一笑:「成,最遲明天給你們把屋子落實。」
文大郎辦事效率極高,嘴上說著明日,但當天下午就把大部分手續弄得差不多了,最後他帶著顧澈跑了一趟衙門,將契約書公證,如此才算完事。
黃昏時候,他親自把顧澈送到住處,地方離文家的書齋不遠。
文大郎本來想著用一筆錢結束他們跟叶音一行的恩情關係,但文大郎才從顧澈這裡買了書,實在開不了口。
於是在院門,文大郎道:「九兄弟。」
顧澈:「大公子還有何事?」
文大郎盯著顧澈的臉,發現顧澈雖然臉色泛黃,但五官細瞧還是不錯的。
文大郎溫聲道:「九兄弟想好以後做什麼了嗎?」
顧澈搖頭。
文大郎順勢道:「我那書齋還缺一名夥計,不知九兄弟可有意?」
「有有有。」面前的男子點頭如搗蒜,他深深一揖:「多謝大公子。」
「不客氣。」文大郎將一個荷包給他:「這是你們護送阿靈的報酬,不多不少,二十兩銀子。」
顧澈推辭不要。
文大郎笑道:「天晚了,回吧。」
顧澈沒動,文大郎踩著腳蹬上了馬車,車輪悠悠行駛,顧澈目送他離開后,才轉身進屋。
文大郎正襟危坐,雙手來回撥弄著大拇指,心裡思量著跟羅家的關係。
羅茵茵和晉童這麼坑他妹妹,文大郎實在咽不下這口氣。
但他更怨自己,當初輕信了羅父,允許妹妹跟著羅家父女同行。
羅氏女善妒,是非不分,晉童貪花好色,這兩人湊一對有的是好戲。
須臾,文大郎心裡有了主意。
而另一邊,新買的住處,王氏他們已經在打理了,顧朗這個小孩兒都拿著一塊濕帕子,認真地擦著花廳的老舊桌椅。
院子里的枯草被挖走,落葉掃去,冬日的陽光灑落,眼前的景象有種難得的靜謐,帶著撫慰人心的神奇力量。
顧庭思看到他,歡喜地叫了一聲哥,顧朗也丟了帕子,邁著小腿噠噠噠地奔來。王氏不聲不響去了廚房,把空間留給他們。
叶音想了想,也跟著去了廚房。
王氏驚訝:「你跟著來作甚?」
叶音拿菜刀切菜:「你是我娘,我不跟你,跟誰?」
王氏的目光一下子變得柔軟,她抬腳去淘米,今日倉促,他們只來得及買一些基礎用品。
灶膛里的火燒起來,小小的廚房裡慢慢盈了暖意,火光映著王氏的臉,將她臉上的皺紋一一顯現。
叶音看著看著愣了神,王氏安靜地坐在小馬紮上,不時給灶膛添火。
她的臉頰好像又凹陷了些,更瘦了,哪怕沒有誇張的表情,兩頰高聳的顴骨,伴著瘦削的臉,也顯得兇惡可怖。
一點零星的火花濺出來,王氏立刻後仰,同時蒲扇般的手在空中撲騰,把火星子泯滅,隨後習慣性地捋了捋鬢角的發。
一兩縷銀白明晃晃招眼,叶音渾身一震,她記得兩個月前,王氏的鬢邊,沒有這麼多白頭髮,眼角的皺紋也沒有現在這麼多。
一路上,她看到王氏胡攪蠻纏,嬉笑怒罵跟其他人扯皮交流,看她故作兇惡。叶音便以為她堅強彪悍。
其實王氏也很累了吧。
心不在焉的後果就是刀刃劃破手指,叶音下意識叫了一聲。
王氏聽到動靜立刻跑來,看到叶音流血的手,忙抓過來含嘴裡。
好一會兒,她才把手指吐出,也吐了血沫,跑去漱口。
叶音看著手指,血慢慢止住了。她更重的傷都受過,這樣細小的傷根本不算什麼。
王氏抹掉嘴邊的清水,邊道:「你怎麼切菜都不專心,在想什麼呢?」
「你就不能讓我放心點兒…」
話音戛然而止,王氏和叶音對視,她彆扭地移開視線,小聲道:「刀切到手會疼。」
叶音垂下眼:「我知道。」
廚房裡的氣氛有些尷尬,一隻小腦袋在門口探呀探,很快被人拎走。
叶音有些懷念王氏剛才出於本能的嘮叨,末世沒來臨前,她弄傷自己了,她媽也是一邊給她處理傷口,一邊念叨她。
叶音的身體快於腦子把王氏抱住,道出心裡話:「音音永遠存在娘的心裡,就像我的爸媽在我心中。我們不忘記他們,但也不辜負眼前的人,好不好。」
我的父母不在了,您就是我娘。
您的女兒不在了,我就是您的女兒。
王氏聽懂了,她眼眶紅紅,努力憋著眼淚,可最後還是沒憋住。眼淚劃過粗糙的皮膚,沒入嘴角。明明是鹹的,王氏卻覺得清甜。
她用力回抱著叶音:「你這個丫頭,真是…」
察覺到叶音不是她女兒,叶音又展現驚人的戰鬥力后,王氏一直是以仰視的角度看待叶音的。她們兩人間存在著一種說不清的薄膜。
但現在叶音終於把它捅破了。
她們不會忘記親人,但也不該拒絕生命里其他人的靠近。
叶音平復好心緒,她鬆開王氏,抬手抹去王氏眼角的淚,哽咽道:「這些日子娘受苦了。」
「不苦。」王氏破涕為笑,「娘心裡甜著呢,尤其還能幫上你們,娘心裡可驕傲了。」
叶音也跟著笑:「明兒我去買些脂膏,給娘抹抹臉。」
「嗨喲,我一把年紀了抹什麼啊。」她臉色微紅,可惜被膚色蓋住了:「去去去,你去燒火,切菜還得我來。」
王氏麻利地炒了兩個青菜,煎了三個雞蛋,又用水煮了兩個菜,顧澈和顧庭思不沾葷腥,只吃清水煮菜。
顧朗珍惜地咬著雞蛋吃,王氏還一個勁兒給他夾菜。顧朗疑惑道:「奶奶,你有什麼高興事嗎?」
王氏眨眨眼:「有那麼明顯嗎?」
顧朗用力點頭,「你眼睛都笑成縫了。」
叶音給王氏碗里夾菜,「娘也吃。」
王氏:「哎,哎,好。」
顧庭思雖然有些莫名,但王嬸嬸開心,總歸是好事。一頓晚飯吃的格外溫馨。
顧澈順便講了去文大郎書齋幹活的事。
其他人面色一變,昔日的世家公子居然去做書齋夥計,這落差太大了。
但顧澈本人接受良好,還對叶音道:「之前我們在交州買的玉器擺設就不忙拿出來賣,過些日子再說。」
叶音點頭:「好。」
顧澈:「對了,文姑娘給的二十兩報酬也到了。」
他把錢袋子給了王氏:「勞煩嬸嬸,看家裡缺什麼就添置些。」
王氏看向叶音,叶音點頭,王氏就不客氣了,她拿過錢袋子,「放心,我肯定把每分錢都用到合適的地方。」
叶音夾了一口菜:希望本地人的官話普及,希…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