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蘭中君子
翌日周儀是被夏京的嘔吐聲驚醒的。
睜眼看時,枕邊那人正探出身子,手捂胸口對著床邊早就準備好的盆狂嘔。
周儀默默坐起身來,猶豫片刻,便順從本心用手掌替他順了順背後,暗道這孕吐當真磨人。
夏京察覺到身後的動靜,身子一顫,勉強止了吐,拿手裡的帕子擦拭一下唇邊,轉過頭來道:「抱歉,吵醒你了……嘔……」話才說完,便又趕緊轉了回去,對著盆一陣吐。
周儀見狀,忙又繼續為他順著後背,見他稍微停歇下來,便趕忙起身去倒了杯水遞給他:「快喝口水潤一潤。」
夏京輕輕「嗯」了一聲,沒有伸手,而是就著周儀的手喝下了半杯水,用這水好好漱了漱口。
「謝謝。」他垂著眸子,撫著胸口慢慢平復先前因劇烈嘔吐而過於急促的呼吸。現在的他平和而溫順,像只收起了爪子的矜貴貓兒,和在揚州時那個開口便是冷嘲熱諷、半點不服輸的人大不一樣。
見他這樣,周儀不免心軟,訥訥開口:「你……早晨都這樣么?」
「嗯,最近都這樣,」他抬眸意味不明地瞧瞧周儀,復又垂下了眸子,「柳大夫說前幾個月熬過去就好了。」
周儀還想再說些什麼,外頭正好傳來大娘熟悉的聲音:「周先生,周先生在家么,早飯給你送來了。」
周儀抬手在夏京肩膀上輕輕拍了兩下權作安慰,隨後高聲應道「哎,在的」,邊匆匆往屋外走去。
昨夜電閃雷鳴,風雨交加,今早暫時停歇,太陽還是沒有露頭,天色陰沉。
村裡的土路一片泥濘,大娘走過來送飯,把一雙草鞋連帶著褲腳踩得滿是臟污。
周儀接過飯籃子再三道謝,看看天色,也許下一場傾盆大雨頃刻而至,便讓大娘不用把午飯和晚飯送來了,他親自過去取便是。
大娘忙擺擺手,笑呵呵道:「不妨事,走過來也沒幾步路。」
周儀再三讓她不用過來,還托她準備些酸口的食物,午時去取飯的時候一道取來:「我兄弟生著病,近日胃口總不大好,我在一邊瞧著也揪心,總得想辦法替他開開胃。」
大娘一聽便滿口答應:「行,這事兒包大娘身上了,說來也是趕巧,我家兒媳婦前陣子診出有了身子,害喜害得厲害,什麼也吃不下,吃什麼吐什麼,就想吃些酸的,這不就為她準備了好些,你只管來拿就是。」如此,倒也不再提送飯過來的事兒了。
周儀自是千恩萬謝送走了她,提上飯籃子回夏京房裡。
土胚的房子隔音效果不那麼好,周儀在院子里和大娘說的那些話,夏京縱使躺在房裡也全聽著了,吃飯時便不經意地問他:「你怎麼知道要弄些酸的來?」
周儀沉默,一副專心致志吃東西的樣子,半晌才道:「亡妻有孕時也愛吃這些。」
他面上看不出任何異常,倒是夏京,突然想起他原配髮妻是怎麼沒的。
夏京是沒有親眼見過那位,當年他離開以後周儀才娶妻的,等到他考上科舉得入翰林院,和周儀走得很近那段時間,那位已經沒了,這件事情還是他當時悄悄向周松打聽才知曉的。
因提起了令周儀不快的事,夏京一時有些愧疚,偷偷抬眼瞧對方的臉色:「抱歉,我不該……」他本來也沒吃幾口,正想著要道個歉,心裡一急,喉頭頓時又湧起一股酸澀。
「嘔……」
他人都這樣了,周儀哪裡還忍心苛責於他,忙起身替他順著後背,邊道:「不用說抱歉,不怪你。」是啊,此事與夏京有什麼相干,非要有個責怪的人,那他自己才是罪魁禍首,與人無尤。
把方才吃下去的東西全部吐出來以後,胃裡空空如也,夏京的嘔意才逐漸停歇下來,間或伴隨著幾記乾嘔,可是已經什麼也嘔不出來了。
強烈的嘔吐牽動著小腹隱隱發痛,夏京強撐著一口氣不肯對周儀言明,便借口自己有些累,沒胃口了,想休息一會兒。
周儀不疑有他,扶他躺好,細心為他捻好被角,收拾好東西走了出去,他還要去煎藥,順便把屋裡漏雨那一片狼藉收拾一下。
最近這幾日,他彷彿把這許多年以來的活全部幹完了。
簡陋的房間里,他自己床上的被褥全都濕透,擰一擰還能擠出水來。
外頭雷聲又來了,閃電散發出驚人的亮光,在眼前閃了好幾下,幾聲悶雷過後,瓢潑大雨再度傾盆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