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只是不捨得罷了
這夾槍帶棒的聲音太過熟悉,今兒早上才聽見過,這會兒就又聽著了。
被這人毫不留情一通數落,周儀便也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軟刀子一樣地回敬:「夏大人若是不來,怎知儀來此尋歡?」
這話分明是在說夏京自己也不是什麼好鳥,要是沒有那個尋歡作樂的心,怎麼會到這裡來,只不過文人罵人他不帶髒字兒。
「這不是趕巧了么,既然你我如此有緣,不如一道進去坐坐?」
說話間夏京就走上前來,笑盈盈地與周儀面對面站定,身邊並沒有帶伺候的隨從,顯見是一個人來的。
今日他穿一身錦緞紫袍,外罩淺紫薄衫,精瘦腰肢用一條同色腰帶收緊,襯得整個人風流倜儻,芝蘭玉樹,少了早晨那種魅人的慵懶風情,更像是平日與人交鋒的樣子了。
這幾年朝堂共事,三天兩頭就能見著,周儀早知他外表惑人,手段不俗,更是將上頭那位對此人的痴迷勁兒原原本本看在眼裡,古有漢哀帝和董賢、陳文帝和韓子高,今上對此人也不遑多讓,以子高二字作為表字當真沒有起錯,好在今上還是有分寸的,不會當真給本朝弄個「流傳千古」的男后出來。
將有感而發的這些想法按下心頭,周儀一本正經地道:「來都來了,夏大人既然誠心相邀,儀敢不從命?請。」
夏京將周儀仔仔細細從上到下打量一遍,目光肆意,唇角帶著不懷好意的笑,侵略性極強,彷彿將周儀的衣衫都扒了似的,末了得出結論,話中帶刺蓋棺定論:「斯文敗類。」
話音落下便收斂了笑意冷哼一聲,轉身當先敲響一旁的大門。
周儀被他這一陣兒陣兒陰陽怪氣的態度弄得渾身不自在,往日雖也逮著機會互相數落,卻都是隔著一層隱晦地諷刺,沒有如今這麼肆無忌憚。
回想起來,就是在昨夜那事以後,這姓夏的彷彿捏住了他的軟肋,言語間少了諸多顧忌,話里話外不是說他文人風流薄倖,就是刺他衣冠禽獸、斯文敗類,好像他真的夜夜笙歌尋歡作樂似的。
可是追根究底,這些事情不都是他夏子高搞出來的么,雖然道理上自己沒有在此人手上吃了虧去,但按照邏輯來說,自己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現在這樣弄得自己好像蓄意欺辱了他一樣,真是不知所謂,所以他往日寧願隱姓埋名去那暗門子疏解,事後銀貨兩訖,也不願與身邊任何相識之人生出瓜葛,就是不想面對這種情況,哪知這麼多年過去了,到底還是一時疏忽馬失前蹄。
周儀正自悔恨,一旁大門「吱嘎」一聲打開。
這家的門房也是多年迎來送往的老人了,因前兩日才來過,門房雖不知他們的真實身份,到底認得他們是連知府大人也要敬陪下座的貴客,於是連忙恭恭敬敬把兩人迎了進去。
他們還是被引到上回來過的雅室,位於二層閣樓上,用淺粉色珠簾紗幔分隔成內外兩間,香爐書畫等雅緻陳設自不必說,外間還擺了古琴、琵琶等樂器,是此間女子伺候的所在。
裡間擺著一張軟榻並一張圓桌,面朝小秦淮河開了兩扇窗,抬眼望去風景獨好,離窗兩步遠處那張紅木圓桌就是擺膳的所在,因尚未到飯點,此時只擺了幾盤精緻的糕點。
方才坐下,便有小丫鬟端來茶盞斟茶,她年紀雖小,規矩卻極好,顯見是精心教導過的,斟茶倒水手腳利落,斟完茶又道:「兩位貴客請稍候,我家姑娘正在梳妝打扮,稍後便到。」而後靜靜退到一邊伺候。
夏京率先端起茶盞抿了一口,微眯了眸子點頭讚歎:「碧螺春香百里醉,舌端似放妙蓮花(注),果然好茶,周大人不試試?」
周儀從善如流,不動聲色地端起茶盞微抿,垂下的眸子里卻滿是深思。
此番他方到門前,這姓夏的隨後便緊隨而至,哪裡有這麼巧的事,若說沒有派人跟蹤,他是萬萬不信的,現下對方看似品茗賞景一派閑適,卻實實在在阻撓了他深入探查的盤算,今日來這一趟的目的恐怕要落空。
正在這時,抬眸卻見對方臉色一沉,周儀方栽了跟頭正是警醒的時候,心下已然估算好各種可能出現的狀況及應對手段。
哪知今日夏京竟不按常理出牌,所行所為愈發肆意,張口卻是吩咐一旁伺候的小丫鬟:「去拿個軟墊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