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賞
結果剛出門,便有一名身著華服太監在一隊錦衣衛的簌擁之下騎著高頭大馬趕到,龍樹一見這陣勢,趕緊帶著兒子下車,恭恭敬敬的站到路邊。
那位太監卻勒住馬,看著他,面帶微笑問:「這位就是龍常侍吧?」
龍樹現在的職位是省內常侍,主要職務就是管理皇莊。他恭恭敬敬的說:「正是!」
那位太監望向龍岩峰:「這位就是龍常侍的繼子?」
龍岩峰說:「回公公的話,正是。」
那位太監笑:「倒是生得一表人才。咱家姓陳,名名振,跟你們一樣,也是御馬監的,時常在皇上身邊聽用。此次奉皇上之命出宮,就是想問一問龍公子,皇上要的鉛彈做好了沒有?」
龍岩峰趕緊將裝著鉛彈的大盒子打開給陳名振看:「一百發鉛彈都已經做好,請公公過目!」
陳名振下馬,把這些鉛彈取出來一枚枚的檢查,確定里沒沒有放毒藥沒有藏暗器之後便重新蓋好,還給龍岩峰,說:「如此,便隨咱家來吧。」看了看龍樹,「龍常侍,你也一起。」
龍樹受寵若驚:「遵命!」
陳名振又看了龍岩峰一眼,然後翻身上馬,在錦衣衛的簌擁下朝皇宮走去。龍岩峰傻愣愣的看著他的背影,咕噥:「怎麼沒有聖旨?」
龍樹揚手就給了他一個腦瓜鏰:「想啥呢?這屁大點事還值得下聖旨?能派個人過來傳個口諭就算高看你了!」
龍岩峰頗為遺憾,他還想看看傳說中的聖旨是啥樣的呢,沒想到那萬曆這麼小氣,讓他失望了。
父子二人重新上車,跟著陳名振走。
這馬車龍岩峰坐著挺不習慣的,不僅車內空間窄小,還顛得很,不舒服。為了轉移注意力,他跟便宜老爹扯起了八卦:「爹,那位陳公公是什麼來頭?你似乎很怕他?」
龍樹瞪了他一眼:「誰說我怕他?」
龍岩峰說:「你一看到他便畢恭畢敬,還說不怕他?」
龍樹說:「你懂什麼?這叫尊敬!而且我敬的也不是他,而是皇上,懂不?」
龍岩峰說:「我看你就是怕他!」
龍樹惡狠狠的瞪著他。感覺這個繼子不能要了,怎麼凈說大實話?無奈,他只好說:「要說怕他,我還真有點怕。你爹我熬了這麼多年,也只是熬成個管庄太監,管著十萬畝莊田,而陳公公卻是能帶兵打仗的。前年他剛剛跑到雲南去跟緬人狠狠打了一仗,殺得緬人屍橫遍野;去年冬天又在張垣與韃靼人打了一仗,斬首數十級,這樣的狠人,誰能不怕?」
龍岩峰聽得直發愣:「才斬首數十級你們就怕他了?」他只覺得這戰績太寒磣,根本就拿不出手。
龍樹哼了一聲:「你以為斬首數十級很容易?我告訴你,現在這行情,邊將帶五百人出征,斬首十級便有晉陞的機會了,一戰斬首數十級,已經非常難得了!」
龍岩峰瞠目結舌:「帶五百人斬首十級便有晉陞的機會?韃靼人有這麼能打?」據他了解,盛唐時期一名唐軍小軍官攢下斬首數十級的功勞也遲遲不得晉陞的例子比比皆是,怎麼到了明朝,敵軍的首級便變得這麼值錢了?莫非韃靼人個個都是賽亞人投胎的?
龍樹說:「這你別管,反正巴結好陳公公便是了!」
龍岩峰哦了一聲,不說話了。
他尋思著以後要不要找個機會帶領一支軍隊到邊關去跟韃靼人干一仗,看看他們是不是真的有這麼能打。
跟著陳名振一路兜兜轉轉,卻不是去皇宮,反倒是出了京城。龍樹心中正自疑惑,陳名振已經在一座有御林軍把守的大門前停了下來,拿出腰牌遞給御林軍。御林軍接過來驗明真偽后還給了他。龍樹見陳名振下馬了,也很有眼力價的帶著兒子下車,做足了禮數。陳名振扭過頭來對他說:「龍常侍,龍少爺,跟咱家來吧。」
龍樹說:「有勞公公了。」
父子二人跟著陳名振穿過城門甬道,一大片民居出現在眾人面前。再穿過這片民居,龍岩峰眼前豁然開朗:不遠處便是一片大湖泊,湖邊綠草如茵,湖面上,野鴨野鵝正在暢遊,天空中水鳥盤旋,正在捕食小魚呢。不遠處便是一大片面積廣闊的草地,草地盡頭則是茂密的樹林和沼澤……置身其間,彷彿一轉眼間便從喧囂的大城市穿越到了原野之中,當真是心曠神怡。
他小聲問龍樹:「爹,這裡是什麼地方?」
龍樹說:「南海子,皇上時常到這裡來散心、狩獵的。」
其實,說「時常」並不對,南海子雖說明代皇家獵場,但大明不少皇帝一輩子都沒有來過這裡。有些皇帝是勤於政務,無暇狩獵;有些皇帝是對狩獵壓根就不感興趣;有些則比較悲催,是壓根就不敢來,怕被大臣罵。萬曆十歲登基,此後十餘年時刻都被張居正這個政治強人的陰影所籠罩,放個屁都得先跟張首輔打招呼,哪怕是念書念錯了一個字,也會招來一頓臭罵。有這麼個狠人管著,就算給他個缸做膽,他也不敢跑到南海子來狩獵。好不容易熬死了張居正,搬掉了壓在頭頂的那座大山,小皇帝終於覺得自己可以了,這不,今天就扔下政事跑到南海子來浪了。
此時,小皇帝正蹲在湖邊,雙手握著一支做工考究,儼然藝術品的火繩手槍,朝一隻正在湖裡游著的野鴨瞄準。他扣下板機,砰的一聲,子彈從槍膛中呼嘯而出,射向那隻無辜的野鴨……
然後就在距離野鴨足有兩米多遠的水面處炸起一團水花,野鴨嘎嘎叫著繼續游,淡定無比。
龍岩峰目瞪口呆:「這裡的野鴨……膽子這麼大嗎?」
陳名振嘴角抽搐了一下,說:「皇上從中午到現在,已經往湖裡放了二三十次手銃,沒有一銃打中的……」
龍岩峰:「……」
懂了,原來不是鴨子的問題,是人的問題。都說一隻麻雀打三槍,膽都嚇壯了,他往一群野鴨打了二三十槍,野鴨早就對槍聲心如止水了,你打你的,我游我的,大家各不相干。
萬曆氣急敗壞地叫:「裝彈!裝彈!快給朕裝彈!今天朕非死殺這扁毛畜生不可!」
一名小太監接過還在冒著白煙的手槍,手腳麻利地裝彈。他面無表情,只是肩膀在微微聳動,顯然對於自家主子這糟糕得無以復加的槍法,他無法做到心如止水。
陳名振帶著龍樹父子過去,三拜九叩:「參見皇上。」
萬曆有氣無力的說:「起來吧。」目光落在龍岩峰身上,露出欣喜的神色:「你來啦?朕讓你做的鉛彈都做好了?」
龍岩峰說:「回稟皇上,都做好了。」
萬曆說:「那就好!你過來,朕有個任務要交給你。」
龍岩峰起身,走到萬曆面前。
萬曆把裝好了彈的手槍遞給他,指著湖中那嘎嘎叫的野鴨咬牙切齒的說:「幫朕宰了它們!」
龍岩峰憋著笑說:「遵旨!」雙手接過手槍,拿在手裡把玩了一下,嘿,這手槍口徑大致在七到八毫米左右,槍身為紅木所造,十分華美,金屬構件都用鎏金工藝進行加工,鍍上一層燦燦的薄金,弄得貴氣逼人。他口水都要下來了,連聲說:「好槍,好槍啊!」
萬曆說:「別廢話,趕緊打,打中了的話這支手銃就是你的了!」
龍岩峰樂了:「皇上,此話當真?」
萬曆說:「君無戲言!」
龍岩峰精神抖擻,全然不顧龍樹正沖他瘋狂打眼色,雙手持槍瞄準那隻鉛彈打在兩米外都能淡定地繼續戲水的野鴨,扣動板機。
只聽得「砰」一聲槍響,一大團鴨毛混合著血液飛揚而起,那隻淡定鴨被一槍打了個對穿,發出嘎嘎的慘叫聲,在水面上瘋狂撲騰著。湖面上的水鳥都嚇著了,爭先恐後的振翅而起,四散逃竄。萬曆看著它們那狼狽的模樣,大為解氣,又遞上一支手槍:「龍岩峰,你要是能將野鴨從天上射下來,這支手銃也歸你!」
龍岩峰不加思索,接過來抬手就是一槍!
馬上就有一隻野鴨像斷了線的風箏一樣哀叫著從天上栽了下來。沒辦法,誰叫它們成群起飛,離得又近呢?想打不中都有點難度。
龍樹的心一下子就懸了起來,暗暗叫苦:我的傻兒子啊,你這是想幹嘛?皇上打了半天都打不中,你兩發全中,那不是在掃皇上的面子嗎?皇上真要跟你計較,你十個腦袋都不夠掉啊!
然而,萬曆卻並不覺得自己被掃了面子,見龍岩峰抬手一槍就把野鴨給打了下來,他撫掌大笑:「想不到你小小年紀,射擊之術便練得出神入化了,神乎其技,神乎其技!朕今天算是開眼界了!」
龍岩峰陪著笑臉說:「主要還是皇上的手銃製作精良,不然想打中可不容易。」說著便跪下,將這對手槍呈上。
萬曆一揮手,說:「它們是你的了。朕言而有信,說了賞你,就得賞。」
龍岩峰大喜過望,說:「謝皇上恩賜!」
萬曆說:「起來吧。」扭頭對那名幫忙裝彈的小太監說:「去,把那兩隻野鴨撈起來,燉了!」
「燉了」這兩個字可是從牙齒縫裡擠出來的,由此可見,他有多恨這些害他打了半天,連根毛都打不下來的野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