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教教
她並不清楚蕭時光怎麼知道的,只是確定自己沒說過。
「蕭師兄太客氣了,」但她沒接過來,也說不上多感動,「我現在喝不下也吃不下,你來吧師姐。」
師姐指了指對面書桌上另一份:「蕭時光也送我了。」
「那你可以吃兩份,反正你怎麼吃都不胖。」
「那不好吧……」周師姐糾結著,抬頭問,「卻說他把你錯認成誰了?我不記得以前的同學里有跟你像的。」
因為這句話,她的眼睛不可抑制地冒出些酸脹感。
她想了好久,最後溫聲回道:「可能錯認成他老家表妹什麼的了。師姐,我有點頭疼,先睡了。」
*
確實曾有一段時間,是當他老家表妹的。
事情還是要從那天說起。
男生連抱加拽地把她從KTV帶出來。
她覺得他人美心善,一定會同意她接下來的請求,可在她拿出錢感謝他、或者說賄賂他的時候,男生卻面色一沉,態度陡變,不容拒絕地說要帶她去醫院。
還是……還是婦科急診。
也不知道是什麼玄學,在挂號處聽到「婦科」的時候,她忽然發覺小腹真的在鈍鈍地痛,疼得沒什麼規律,也不像是吃壞了東西。
乖巧又茫然地進了診室,蒙圈又聽話地走出來。
拿著各項指標都正常的體檢單和「月經初潮」的診斷書,和想笑又不好意思笑的女醫生告別,然後亦步亦趨地跟著表情緊繃的男生走出醫院。
又走了三條街,才找到一個沒關門的超市。
第一次買衛生巾,完全不知道選哪個。
求助地看向蕭時光。
蕭時光並不幫她,反而給自己買了包煙,坐在超市門外台階上,岔開長腿就抽,還一連抽了好幾根——跟言情小說里那些會幫著女生選衛生巾的溫柔男主,完全不是一個路數。
於是放棄求助,努力回憶陶迤還在時教過她的那些,認真看包裝上的說明,比量了會兒長度,選了3包日用的,2包夜用的,然後買了四條毛巾,四條換洗的內褲。
拎著它們走出去。
蕭時光看也不看她,把煙頭踩滅在雨水裡,提步就走。
雖然看出了他在發火的邊緣,但她還是噠噠噠地跟著他,一路上都快跑起來。她不害怕四下無人的黑夜,但卻害怕被他甩掉——這樣,她就再也想不出該去哪裡,該找誰了。
好在是跟上了,進了他在城中村租的小房子。
那是一棟看著就很有年代感的六層小樓,樓前有塊破破爛爛的金屬豎牌,牌子被兩米高的枯草覆蓋了大半,需要仔細辨認才能看到上面「電子廠」三個字,前綴之類的,則早就被鐵鏽侵蝕掉了。
進去之後就明白,這樓前身約莫就是那個電子廠的宿舍,每層有三十多個房間,每個房間有十五六平,小得將將能擺下一張床,一張書桌。做飯要去公共廚房,洗澡要去公共浴室,如廁要去公共廁所。
到了住所,蕭時光依舊忽視她,拿出換洗衣服和毛巾、捏著塑料盆就出去了。
她坐在房間的小椅子上,聽到樓上的人在摔碗,聽到樓下的人在鑽牆,聽到小孩子崩潰的哭叫,聽到樓道里有人在互相罵娘。
他留她一個人面對這些嘈雜混亂的聲音,且什麼叮囑都沒留下——像是在故意懲罰她,讓她明白這個世界上,除了裴也市梧桐大道她的家,陌生的城市和房子,都充滿了危險。
但她趴在桌上,盡量不去思考這些事情。她從裴也出來,就是為了不去想,關於梧桐大道、薛望山、新來的易小茜和離去的陶迤的,所有事情。
這一晚上連走帶跑,她也淌了不少汗,脖頸和後背全是悶感很強的粘膩。
打開床頭巴掌大的金屬小風扇除了吹,不太管用;打開窗戶把夜風引進來,也收效甚微。更要命的是,某處又開始流血,女醫生援助的那片衛生巾,好像也濕掉了。
左等又等。
20分鐘后,穿著T恤、短褲、人字拖的蕭時光,頂著亂刺一樣的濕發和滿臂、滿頸的青紫傷痕回來了。
仍舊不搭理她,不問她為什麼要跟他回來,也不問她到底什麼打算。只把原本疊放在床側的男士衣褲都收起來塞進書桌下的柜子里,順勢扯出乾淨的床單扔到床上。
把夏涼被扔到里側,在外側躺下,扯開那張床單隨意地蓋在自己身上。
閉眼就睡。
她站起來,揪了揪他的T恤袖子:「我也想洗澡,」怕他覺得自己麻煩,又小意補充,「你不用帶我過去,告訴我女生浴室在哪邊就行。」
他不說話,眉峰拱起來,凜著唇角翻了個身繼續睡。
明白他不會幫自己后,她再次放棄求助。拿出自己剛買的東西,放在他的塑料盆里。
但剛旋開門上的鑰匙,那人就翻身下床,臉又冷又臭不說,語氣還堆滿了怒火和不耐:「跟我出來。」
她聽話地跟出去,看蕭時光敲隔壁房間的門。
「三點了!蕭時光!你敲你娘的敲!」門打開后,一個二十來歲姑娘就對他劈頭蓋臉地罵起來。
他面上的郁色一掃而空,清朗溫良的笑容像是從來就有:「姍姍姐,我就知道你還沒睡。」
「剛下班,你就來催命,」姍姍姐白了他兩眼,「又跟人打架了?讓我給你上藥?」
蕭時光把身後的她揪出來,推到門前:「麻煩你帶她去洗個澡,順便借她一身乾淨衣裳。」
姍姍姐嚇得倒退了兩步,低頭驚呼:「我勒個去!這是哪來的小姑娘?」
他回答:「老家的表妹。」
姍姍姐繼續驚呼,小麥色的臉都被上涌的情緒激紅了:「她裙子上的血怎麼回事?!」
他眉心微蹙:「就是……月經,她第一次,一些東西不會用,你教教她。」
「嚇死,」姍姍姐眼皮抖了抖,「以為你開始跟樓里那些混混一樣,帶女生回來過夜了。還他媽的這麼嫩。」
他笑:「不會,我這樣的窮光蛋,誰能願意跟我回來。」
姍姍姐掃了掃他的臉:「但你長得還行。」
他眯起丹鳳眼,下頜揚起舒適的角度,笑得招搖又美艷:「那你願意跟我嗎?」
姍姍姐毫不猶豫地踹他一腳:「滾蛋!休想騙老娘跟你一起還錢!」
「你真是又聰明,人又好,」他放心地笑了笑,「我小表妹,就交給你了。」
說完真的把她留在姍姍姐門前,毫不猶豫地轉身回了他的房間,自始至終沒看她一眼。
姍姍姐倒是一直看著蕭時光,直到他把門關上才把目光收回來。縱然有膚色遮擋,但陶白還是看到姍姍姐臉紅了。
良久后,姍姍姐低頭對她笑:「來吧小表妹,姐姐帶你去洗澡,我以前干過搓澡工,手藝可好了。」
就這樣,她被樂於助人的姍姍姐帶去公共浴室沖澡,聽姍姍姐講什麼牌子的衛生巾又便宜又好用,講姨媽造訪時吃什麼喝什麼才不會肚子痛,聽著剛下夜班的女生在浴室談論著、她此前只在青春疼痛文學上才會看到的懷孕打胎等等話題,一不留神就被熱情搓澡工姍姍姐搓去一層皮。
「不是皮,是灰,」姍姍姐糾正她,看著她擦乾淨后,把自己最好看的兔子耳朵睡裙套在她身上,然後露出滿意的笑容,「哎呀小陶白,你又白又漂亮,像大城市裡的姑娘。」
想到什麼后,笑容變得柔而暖,映著叫人喜歡的安寧和美好:「你表哥也挺好看,也像有錢人家的少爺。我最近看言情小說,都是帶入你表哥的臉。就是他太窮了,不然我可能真的想跟他搞對象。」
陶白撈住這個話茬追問:「你知道蕭時光為什麼這麼缺錢嗎?」
「只知道他欠了很多債,要打三份工來還。但怎麼欠的不太清楚。他六月份才搬過來,我倆認識也就一個月,」姍姍姐忽然想到什麼,凝視她,「哎?他不是你表哥嗎?你也不了解他的情況?」
她點頭:「嗯,是很遠很遠的表哥,很久很久沒見過了。」
「怪不得。」
「姍姍姐,你知道他總共欠多少錢嗎?」
「不知道,據他自己說,是不吃不喝都還不上的數。也不知道是不是唬我。」
「哦。」
回到隔壁,蕭時光已經睡著了。
雙人床中間憑空冒出來好多好多書。
這些書被擺成一道30厘米高的、嚴絲合縫的書牆,把床分成了內外兩側。
她鎖上門,關了燈,就著月光躡手躡腳地爬進靠窗的內側,想了會兒今天發生的事,想了想怎麼跟薛宴要更多的錢,想著想著就入了眠。
依稀記得凌晨之時風吹得有點大,惹得她打了幾個噴嚏。後來就有輕柔的雲籠罩過來,將她裹入溫暖之中。
她又做了夢。夢見蕭時光被玲姐欺負,她把書包里的現金換成板磚,勇猛地撲上去和紅毛、玲姐戰鬥,最後成功營救出蕭時光。
但她背不動也抱不動他,好在是更勇猛的姍姍姐踩著祥雲從天而降,左手撈起蕭時光扛在肩上,右手撈起她抱在懷裡,毫不費力地跑出三條大街。
蕭時光說,感謝你救我。
姍姍姐回,感謝我不如跟我搞對象。
蕭時光說,可我欠的錢還沒還上。
她舉起手,表哥,這你就不用操心了,你只管和姍姍姐談戀愛,你欠的錢,我找薛宴幫你還。
蕭時光和姍姍姐頻率一致地扭頭,問,薛宴是誰?
她回答說,薛宴是我堂哥,陶迤走後,他最疼我。
他們又問誰是陶迤。
就做這種亂七八糟的夢,三個人你來我往,你問我答,她不但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出來,還拍著胸脯保證,薛宴一定會幫他還債,從此以後他再也不用出賣色相打工掙錢了。
醒來時,蕭時光已經不在房內,書牆右側隨意搭著一張床單。
她身上蓋著這房間僅有的一床夏涼被。
晨光和微風攜手邁入生鏽的窗子,光顧狹小的房子。破敗的建築一改昨夜的混亂蕭條,涼被裡嵌入絲絲縷縷的薄荷清香,枕頭上飄出淺淺甜甜的白桃香味,寧和景象與夏日暖光融合得很完美。
作者有話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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