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司空袖

李添袖做了一個夢。

他夢到了自己正漂浮在很深很深的海里，他的朋友們站在距離自己很遠的地面上。

一頭口部宛若巨鉗，腦後長著堅硬漆黑長毛的怪異的巨大「蜈蚣」從天上的黑雲中緩緩的降下。它的身體由混沌的黑霧組成，慘白的肋骨如同鉤鐮般分佈於兩旁，一直蜿蜒到迷霧之上。

「小心……」

李添袖的心中生出一股危機感，伸手想要提醒陳希他們。

這個怪物是一頭無序者，是現在的他們無法應對的存在。

於是他的身體快速上浮，迫切的想要將自己的朋友們救下。

然而他的視線卻漸漸變得模糊，像是睏倦之人無法睜開眼皮一般，沉沉的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的時候，陳希兄弟、Q還有趙渺渺和主教他們，已經變成了一地的屍體，沒有一個人的身上是完整的。

那頭怪物還在肆虐，肆無忌憚的破壞著這個世界。

「啊……」

李添袖想要叫喊，但卻發不出聲音。

他的身體在海里快速下沉，手臂也斷掉了，動彈不得。

漸漸的，他的意識又開始模糊。

恍惚之中，他好像看見一道人影從海的上方跳下，快速的朝著他的方向下潛而來。

「姐姐……」

「姐姐……」

「戀戀？」

熟悉的聲音，將李添袖的意識又拉回來了一些。

但旋即，許多的疑問又浮上了心頭。

「不對……」

「我不是死了嗎？」

「為什麼我還有意識？」

「永曜怎麼樣了？伊格納茲死了嗎？」

「戀戀怎麼樣了？」

「覺呢？」

「覺！」

李添袖猛然睜開了眼睛，從床上坐了起來。

他大口大口的喘著氣，不可思議的看向四周。

他似乎是在司空家的花園裡，不遠處就是司空家的大宅子，不過此時也只剩下了廢墟，大半個房子似乎被暴力抹除了，只剩下半層樓的牆面。

不遠處的樹林也像是被大火燒過一般，只剩下了殘缺的樹根。

「他醒了！」

阿燐第一個發現李添袖的情況，帶著夜棲羽快速的在他的身邊出現。

「二小姐？」夜棲羽急切的問道。

「戀戀小姐怎麼樣了？」阿燐問道。

「啊？我不是司空戀啊？」

李添袖茫然的看向自己的雙手，忽然想起了失去意識之前的畫面。

他好像看著司空戀從空中墜下，沒加思考的就沖了上去。

然而伊格納茲可是神，哪怕是隨手的一擊應該都能讓他四分五裂。

而事實也是如此，他好像看見自己的身體像是泡沫一樣碎掉了。

怎麼會還活著？

緊接著，李添袖看到了自己胸前長著一顆緊閉著的眼睛。

他瞬間明白了一切。

難怪他還能睜開眼。

難怪夜棲羽她們都叫他二小姐。

他好像……

和司空戀結合在一起了？

「不是吧……二小姐難道為了救你……」

夜棲羽急得眼角都溢出了淚水，幾乎就要呵斥出聲，但被阿燐摁了一下肩膀，終究是沒有說下去。

「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阿燐嘆了一口氣，眼神裡帶著幾分悲傷。

「我……」

李添袖知道她想問什麼，閉上眼睛感受了一陣，頓時如釋重負的舒了一口氣，說道：「不用著急。我好像還能夠感覺到戀戀的意識，她應該……只是沉睡了吧。」

「你說真的嗎？！」

夜棲羽激動的抓著他的肩膀。

「嗯。」

李添袖認真的點頭。

他的力量似乎還在，司空戀的意識似乎寄存在他的意識之海之中，緩緩的吸收著力量。

這似乎也解釋了為什麼他在醒來之前會聽到司空戀的聲音，他們現在正處於一種微妙的共生狀態。

「謝天謝地……」

阿燐也鬆了一口氣。

「對了，覺呢？」

李添袖忍不住問道。

無序者不會停止攻擊，他們既然還能夠安然的躺在這裡，就說明他們這一仗打贏了。

「覺大人她……似乎也沉寂下去了吧。」阿燐不確定回答道。

「你感覺不到覺大人嗎？」

夜棲羽的身體不自覺的後退了一步，不可置信的看著他：「二小姐對她是有心靈感……」

「你該去搭房子了。」

阿燐皺著眉頭將這個冒失的傢伙拉開。

但李添袖已經從她們的話里聽出了端倪，想到了一個難以接受的可能。

阿燐見狀，輕輕的將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溫柔的說道：「那場戰鬥很激烈，覺大人只是受到了重傷，暫時無法回應我們的呼喚。」

「嗯。」

看著她強作鎮定的模樣，李添袖也撐著身體站了起來，笑道：「或許也只是戀戀還沒醒，等恢復之後再問問她吧。」

「嗯。」

阿燐也笑了，只是耳朵耷拉著。

兩人心照不宣的安慰著對方，強行壓下心中的不安。

「真的嗎？！」

夜棲羽又變得激動了起來。

「真的。」

李添袖和阿燐同時回答道。

「那就好……」

夜棲羽傻乎乎的相信了，也終於放下心來。

「唉。」

阿燐悄悄的嘆了一口氣。

「那天後面發生了什麼？」李添袖忍不住問道。

「那天啊……」

阿燐回憶起戰鬥時的情形，將她知道的部分一五一十的告訴了他。

「也就是說……我身體的重組足足花了十天？」李添袖感嘆道。

也就是他參悟了生命法則，讓體內細胞的活性變得極高，否則就算是司空戀想救，也沒法將他從鬼門關之中拉回來。

「那我們現在要幹什麼？」

李添袖轉頭看向院子，倖存的僕人們正在院子里忙裡忙外，清理著戰場。

「跟你看到的一樣，重建咯。」

阿燐雙手抱胸，皺眉看向主宅的位置：「機械教會的人派人送了些可以自動建造的納米膠囊過來，不過等覺大人回來之後，她肯定不會喜歡那種風格。」

「哦……」

李添袖輕輕點頭。

納米膠囊他知道，就像是他曾經的龍牙劍一樣，只要觸發了開關，就可以自動變形成預設的模樣。

「那……我可以先離開一下嗎？我想先去確定朋友的情況，順便去找永曜的神詢問覺的情況。」李添袖問道。

不是他不想留下來幫忙，他現在的心情實在是沒法平靜下來。

「去吧，也用不上伱。」阿燐說道。

「也不要這樣說，後院兩旁的樹林和植被交給我，你們準備好種子就可以了。」

李添袖說著，便朝著門外走去，然後撥通了陳希的電話號碼。

「李添袖？！」

通訊很快就被接通，投影中出現了陳希那風塵僕僕的臉，上面寫滿了震驚：「你還活著？」

李添袖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被伊格納茲殺死的，又因為他在戰爭里做出的貢獻很大，所以事後發出的訃告名單中赫然就寫著他的名字。

如今重新見到他，怎麼可能不驚訝。

「說來話長，算是撿回了一條命，你們現在怎麼樣？」李添袖問道。

蘇醒前看到的畫面讓他感到心有餘悸，不好好的去確認，他沒有心情去干任何事。

「你要回來了嗎？」陳希問道。

「嗯，我剛從司空家出來。」李添袖回答道。

「好，我們在格蘭特家集合吧，大家都很擔心你。」陳希說道。

「行。」

李添袖答應下來，朝著格蘭特家的方向飛去。

在他重生的這段日子裡，各大教會都在組織著重建。

他們主要任務就是清理那不適合人類生存的侵蝕之霧，但這玩意會和空氣、大地還有水源結合，清理起來十分麻煩。

直到現在，他們也只是把低空的霧氣給濾掉了大部分，勉強能讓避難的永曜人回來參與重建的程度。

在一千米以外的高空依舊堆積著難以凈化的黑雲，而那扭曲變形的天空，才是眾神需要處理的部分。

只是看著那還像是岩洞頂部鐘乳石一般的形狀，就不難猜到，他們的修復進度並不理想。

「這裡……」

李添袖在一處斷谷前停下，眉頭緊緊的皺起。

雖然阿燐在訴說的時候略過了許多細節，但還是把司空覺埋藏了許久的秘密告訴了他。

她就是永曜，

是這個世界衍生出來的意識形體。

記得當初詢問的時候，司空覺一臉篤定的覺得他看到本體時會嚇一跳，他頓時就把她朝著影視的虛空魔怪的方向去想了。

卻哪想，

他在永曜的每一天都能夠看見她。

「也確實被嚇了一跳呢。」

李添袖抿起嘴唇，只感覺有些心疼。

下方的山谷深達千米，血色的湖泊在底部沉積，順著裂痕的方向蜿蜒而去。

而永曜這麼大，她在那場戰鬥中，又流了多少血呢？

想到這裡，他的雙眼突然一紅，心頭湧起一股暴虐的情緒，似乎想要衝上天際，撕碎自己能看到的一切。

這種異樣的情緒，顯然不是來自於自己。

「戀戀……」

李添袖抓著心口，努力想壓下自己躁動的心跳，安慰道：「沒事了，事情已經結束了……你要是亂跑的話，姐姐是會擔心的……」

雖然蘇醒前的夢境是看到的陳希和Q他們，但根據他和司空戀已經融合的事實，還有天空中和永曜互相映照著的巨大月亮，不難推測出其中的意義。

司空覺和司空戀一直是一對雙子星。

永曜之月最早也不是月亮，上面也誕生過文明。

單純活潑的司空戀將人類當作了朋友，就像是他和陳希他們那般。

後來永曜之月遭到了無序的入侵，司空戀無力阻止，親眼目睹了屬於她的文明被屠殺殆盡。

司空覺幫她打敗了敵人，可救起司空戀時，卻發現她無法承受這麼嚴重的打擊，從此不再睜眼，也不再用意識去思考任何的事物，全憑自己的本能行事。

這樣的她，不會再被悲傷所困擾，只會去追尋自己的快樂之事。

只是這消極的方式並不能真正的驅逐悲傷，只是把痛苦轉移到了司空覺的身上而已。

出於對妹妹的疼愛，司空覺開始用心去經營永曜，引導著文明的發展，只為給她打造出無憂無慮的一片樂園。

這種感情是李添袖所比不了的，所以在預感到即將幻滅的未來時，她才會選擇斬斷雜念，全身心的去準備這一切。

司空戀也不是完全意識不到這份愛，所以在看到姐姐所禁受的傷口的時候，才會無意識的暴怒。

「聽話，戀戀……」

經過好一陣的安撫，司空戀才漸漸平靜下來。

李添袖捂著胸口喘息，打開自己的數值面板，他精神侵蝕面板已經達到了40%。

「還是少讓她看到這些吧。」

他無奈的嘆了一口氣，閉上眼睛朝著格蘭特家飛行。

……

「李添袖！」

在看到李添袖的那一刻，Q就激動的撲了上來，緊緊的抱住了他。

「啊，我還活著，你不用那麼激動。」

李添袖無奈的揚起嘴角，也輕輕的抱了抱她。

除了陳希兄弟之外，Q也算是和他相處得最久的人了，他們一起出生入死了許多次，互相配合，也算是默契十足了。

經歷了這麼一次大起大落，難免有些情緒化。

「咳咳。」

陳希雙手抱著胸口，不滿意的撇嘴道：「再摟三秒就有人要吃醋了啊。」

「哈？！」

Q滿眼兇狠的回頭瞪了他一眼。

「我，我是說……我有點渴了……」

陳希看向一旁，從空間背包里拿出一盒蘋果醋，咕咚咕咚的喝了起來。

「好了。」

李添袖笑著拍了拍她的肩膀，後者也有分寸的放開了手，向後退了兩步。

他看向了陳亞希，後者有些拘謹的對他點了點頭：「歡迎回來。」

「你沒事真是太好了。」趙渺渺也說道。

「是啊，都沒事真是太好了……」

李添袖看向周圍，原本那熟悉的格蘭特豪宅已經完全坍塌，取而代之的是機械神教的納米自建房。

這裡的地面也到處都是裂痕，還沒有時間去處理。

「所以，你現在這是……什麼情況？」

Q注意到了李添袖胸前那閉著的眼睛，有些奇怪的比劃著。

「可以說是司空戀救了我吧。」

李添袖回憶了一下那時的情況，依舊感到心有餘悸。

其實從客觀角度來看，他不應該衝上去的，只是當時他根本沒有時間思考，身體不由自主的就動了。

也不知道他和司空戀這個共生的狀況，到底算是幫上忙了沒有。

「所以我們現在要叫你李添袖，還是叫你司空袖？」

不得不說，陳希總能發現盲點。

「噗嗤。」

李添袖忍不住笑了出來，吐槽道：「怎麼聽著像是我入贅了一樣。」

「這難道不是你夢寐以求的事情嗎？」陳希眯起了眼。

「也別在這裡站著了，找個地方坐坐吧。」Q打斷了他們。

「我剛才過來的時候……發現後街的那個幻夢餐廳還開著。」趙渺渺指著向後方。

「行，走吧。」

李添袖答應了下來，心情愉快的說道：「我們有一天的時間可以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