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疑心
月明低垂,夜空中仍有流螢微爍,一屋舍門前桑葚累累,一眼望去紅紫參差,偶間幾卷清風徐來,煽落了一地桑果。
陸靖扛著鋤具,踩碎屋前的桑果入了屋。
薛嬤嬤聽見腳步聲,忙輕喚了一聲:「公子回來了,快些進屋用飯。」
陸靖剛放下肩上的鋤具,便被薛嬤嬤推進了內室。
屋內燭芯躍動,火光映襯著桌前雲鬢柳腰的倩影上。
阿照正低頭擺放碗筷,袖口堆疊在皓腕邊,滿頭烏髮高綰起,蛾眉螓首,昏黃的燭光打在她雪瓷般的纖頸上,流光溢彩,勾人心弦。
這般的仙姿佚貌,饒是著荊釵布裙,仍難掩一二。
見陸靖進來,小姑娘望著眼前長身如玉的少年郎一顆心不聽話的跳撲。
薛嬤嬤裝模作樣地打了個懶哈。
「丫頭,我人有些不爽利,先回屋歇下了。」
她話剛說完,人立刻退出了裡屋。
薛嬤嬤先前的絮語言猶在耳,阿照看著人,粉頰酡紅,轉眼間勝似番柿。
陸靖泠泠地睨了她一眼,「你怎的還在這裡?」
這話猶如一捧冷水,當場澆在了小姑娘身上。
眼前這小姑娘是十日前他耕作時無意間遇見的。
*
那時雨絲霏霏,田地泥濘,小姑娘正被一對夫婦追趕,跑得急燎時摔了一跤撲到了地上,恰逢陸靖經過,小姑娘便將他當成了救命稻草,攥著他的衣袍怎麼也不肯撒手。
一體態臃腫的婦人追了上來,忙道:「衝撞公子了,這是我家逃奴,我們這就把人帶走。」
小姑娘驚惶發憷,攥著他衣袍的手止不住得顫。
他眉峰微蹙,正欲伸出手扯回自己的衣擺。
小姑娘猛地抬頭看他,一雙淚眼婆娑,只奮力張著口舌,愣是說不出一句話來。
望著那雙澄凈的淚眼,陸靖矍然心口痙攣,頭疼欲裂,剛伸出的手遲緩地頓在了半空中。
那婦人滿臉堆笑道:「這小啞巴腦子不大靈光,別誤傷了公子才好。」
他忍著不適打量著眼前的女子與那夫婦兩人,頓時眉眼俱厲。
穿著粗布麻衣的農家夫婦,如何能養得起這般春黛嬌媚的婢女,更何況這姑娘身上穿的桃紅緞面舞裙,可是京中歌姬的服飾。
「你既說她是你家奴,可有她的名簿、身契。」
男人氣質矜貴,渾身冷雋,眼底更匿著駭人陰翳,不過兩三句話甫落,那婦人便嚇得說了實話。
「這小啞巴可是我今早在山崖下費了好大功夫才救上來了的,她總歸得報答我的不是,我拿她賣給牙婆子得幾個錢算什麼,不過公子要是看上了她,拿錢財來換也成。」
陸靖輕嗤了一聲,這小姑娘的相貌說驚心動魄也不為過,只怕這婆子不是將她賣進府院為婢那麼簡單。
「你可知我朝拐賣良民,該處怎樣的刑罰。」
「老婆子少同他廢話,抓回去就是了。」
話音甫落,她身邊老漢便要上前將人拖走。
陸靖冷眼看著小姑娘攥著自己衣袍的手被人硬生掰扯下。
這世間冤假不公的事多了去了,他自己都尚且自顧不暇,如何管得了別人的閑事。
他本無心理會,可慌亂間小姑娘咬了老漢手臂一口,重新撲回他腳下,近乎絕望的盯著他,兩畔檀口翕動,似奮力無聲哭求。
陸靖一低眸,麻意竄襲四肢百骸,霎時溺浸於那雙剪水雙眸中。
鬼使神差間,他不知覺地抬手挑起小姑娘的下頜。
「要多少銀子。」
……
思智逐漸回攏,他看著眼前俏生生的小姑娘付之一哂。
他當真色令智昏了不成,怎就蠢得中了侯夫人的計。
半年前,他還是人人逢迎的盛平侯世子爺,錦衣華服,吃穿不愁,可一朝真相揭開,他竟並非侯爺親生,當年侯夫人不幸小產,為了與姨娘爭寵,才從邕州鄉下抱養了他。
得知真相的他,總算明白為何他自小過目成誦,事事佔先,仍討盡了母親的嫌。
母親時不時往他房中塞貌美通房,卻督促四弟用功讀書。
就連他四歲染天花、十歲失足墜湖、兩年前遭府中婢女投毒,諸如此類之事皆變得有跡可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