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阿姐
阿照恍然,思緒不斷。
起初她不是沒想過自己是與親人失散,有朝一日,家中的人定會上門來尋她。
可鄉野間賣女兒的何其之多,更何況她被那農婦撿到時,身上穿的可是歌姬的服飾,村中更有不少的人背地裡都疑她是從秦樓楚館里逃出來的。
後來,她便不再想了,只盼望能記起往事,哪怕一丁點都好,至少心中能保有對家人的念想。
可台上的戲幕卻讓她不禁猜想,她微一側眸,帶著不敢置信地望向身旁的女子。
到此刻,她這才注意到,自己與這位姑娘在五官上竟有幾分相似。
她掐了掐自己的手心,再三確認這不是夢境后,遲疑問出:「敢問姑娘要尋的那位故人是男是女,今年多大歲數。」
蘇羨看向她,溫笑道:「是我幺妹,她正值碧玉年華,自小便喜歡刺繡,初學時曾被針劃破了手,右手食指指腹留下道很淺的疤,得在陽光下細看方能看見。」
阿照微微一愣,下意識垂眸看著自己握住茶盞的手,幾束驕陽灑在桌上,借著細碎的光,她略一抬手,果真瞧見了如米粒般大小的疤。
蘇羨將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口上,略比劃了一下,又道:「她這兒還有一顆硃砂痣。」
小姑娘徹底呆住,澄澈的雙眸停留在蘇羨臉上,顫著聲道:「您說……什麼……」
蘇羨與她對視,嘴角漾開一個溫潤的笑:「宓兒,我是阿姐啊。」
阿照怔愣了一息,腦海中不知怎的竟浮出一個畫面來。
粉雕玉琢女娃娃在游廊上小跑,許是跑得急了,一個趔趄,小小的身子撲到了地面上,那小娃娃當即呼疼,眼睛里嘩啦啦地掉淚,哭得雙頰通紅。
而游廊另一頭,一個比她稍高些的女娃娃匆忙趕來,急道:「宓兒,摔疼了沒,快到阿姐這裡來。」
小姑娘衝進她懷中,軟言軟語的撒嬌道:「阿姐……好疼……」
她擦乾小姑娘面上掛著的兩行淚,柔聲道:「宓兒不怕,阿姐背你回去。」
冗長的游廊里,一個小娃娃背著另一個小娃娃緩步,背影漸行漸遠。
阿照鼻尖酸紅,抬手掩唇不敢發出聲音,生怕眼前的一切只是她的幻境,豆大的淚珠子眼眶中滾落。
眼前一陣微風輕輕拂過,現下分明是冬日,卻叫人覺得心頭暖烘,猶如春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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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漸西山,暮光余紅,長街上行人未散,回陸府的馬車內,蘇羨握住她的手,問了問:「我方才同你說的,你可都聽進去了?」
在泠園,有關於阿照的身世,蘇羨只說她是攏州蘇刺史之女,一年前被人販子擄走,又將陸靖身世及從前的許多事都說與她聽。
阿照雙眸覆低,盯著自己腰上系著的淡青香囊有幾分出神。
自打她生了那場病後,這個香囊中避孕的香料便被陸靖換成了尋常的檀香。
原來他會收容自己,竟是因為這個,那後來,對她的總總不滿也都能解釋得通了。
她「嗯」了一聲,輕拍了拍蘇羨的手,安撫道:「阿姐放心,我會隨阿姐回攏州的,只是陸府的人一向待我很好,我還沒想好如何同他們解釋,阿姐再等我幾日,等我將一切都交代好行嗎?」
蘇羨恨不得立刻便將人帶回勝京,又怕她心有抵觸,畢竟她不記得從前的事,自己於她而言,只是剛剛才認回不久的姐姐。
她靜默了片刻,抬眼看著她道:「宓兒,你不必害怕,從今往後,有阿姐在,無論發生何事,阿姐都會為撐腰的。」
阿照心裡頭似含了一顆飴糖,又暖又甜,她露出個燦笑:「我知道的。」
轉眼間,馬車停在了陸府門前,雲落在外頭催促道:「夫人到了。」
阿照躬身出了馬車,她腳上走路仍不方便,雲落小心地扶著她入了府。
方才在泠園,雲落一早就讓竹秋給支了下去,也不知發生了什麼,這會見阿照眼圈微紅,淚漬斑斑,不由問:「夫人這是怎麼了?」
阿照忙擦了擦面上的淚痕,掩飾道:「方才那齣戲唱得太好,我一時聽得入了迷。」
她踏進府中,隨口問了守門的小廝一句:「郎君可在府里?」
小廝回道:「回了,現下正在書房。」
阿照思忖,對雲落道:「扶我過去。」
書房內,薛嬤嬤喟了一聲:「公子鐵了心要回去,我也阻攔不得,我只怕公子一踏進貢院,這侯府里的人便都知曉公子回京了。」
陸靖冷笑一聲:「他們知曉又如何,此次科考聖人欽點翰林院周大人主考。」
那位周大人出自清貴之家,只為聖人辦事,從不參與黨派之爭,饒是侯府想伸這個手,怕也是有心無力。
薛嬤嬤雙手合十,「高中是一回事,平安歸來才是最要緊的。」
薛嬤嬤自小被賣入侯府,自然知道那位陸老夫人的殘暴手段,當年為了與秦姨娘鬥法,侯府前前後後抬出去過多少人。
公子雖不是侯爺的骨血,卻是侯爺最喜愛的孩子,她受老侯爺囑託要照顧好公子,若公子此番出了什麼好歹,將來她要到了地底下,再無顏去見老侯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