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亂世哥兒
所謂的換屋子,也不過是換到匡盛自己的屋,確實大了不少,但也稱不上多好。
匡盛要和他躺在一塊兒午睡,虞塵隱懶得再和他言辭糾纏,打也打不過,還能咋地,也就順了他意。
沐浴的水還在燒,沒熱,匡盛側身,拉扯虞塵隱,讓他不得不與自己對視。虞塵隱無所謂地睨著他,似覺得乏味,或是累了,慢慢閉上眼。匡盛一推,又把他鬧醒。
「你要做什麼啊?我累了。」虞塵隱沒甚力氣地嘟囔著。
匡盛沒有擺出那張礙眼的笑臉,反而十分平和,整個人都安靜不少:「不做什麼,就想你多看看我,免得又把我忘了。」
虞塵隱揉揉眼,睡意朦朧:「我記性一向不好,就算你現在死在我眼前,明天我就忘了。不好意思啊,天生的,我也沒辦法。」
匡盛也不氣,反而柔柔和和笑起來,這清清淺淺的笑有了從前的模樣。虞塵隱想起以前,問道:「你留這麼一大把鬍子是不是為了不讓人認出來?」
匡盛訝異:「你還知道關心我?」
虞塵隱想了想,道:「其實從前你對我不錯,還會帶我上山摘桑葚。摘來的桑葚你也不吃,找到溪水洗了全捧給我。挺好吃的,酸酸甜甜的,那時候春夏交接,陽光不曬剛剛好,咱倆躺在山坡上,雲飄來一朵又飄去。風吹來,咱涼一陣,太陽冒出來,咱熱一陣。整個山坡都綠油油,天藍雲白,風透明,陽光赤紅漸散。那時候咱們還小,也不關心大人的世界,彷彿眼前的小小天地就是此後一生,無憂無災、慵慵懶懶。」
匡盛的眼神軟下來,似融了蜜,亮汪汪的。
「這裡有山坡嗎?要不我們再去一次。」
匡盛眼裡的蜜霎時凝了:「回顧往昔是假,打探地形是真吧。想逃跑?跑不掉的啊,可憐的阿隱,這裡四周是山,有人把守,唯一沒人的是懸崖,跳下去直入黃泉。」
虞塵隱翻了個身,背對著匡盛。
「怎麼,被我說中了,生氣?」
「不想理你,安靜些吧。」
匡盛翻到床內側躺下,兩人距離太近,鼻尖快碰著鼻尖,虞塵隱向後滾了一圈拉開距離,惱道:「你幹什麼?」
「塵隱,你這性子到底是隨了誰啊?不像你娘也不像其他人。」匡盛感嘆著,無奈有幾分,愛意更甚,如此一來就不像埋怨,倒像是樂在其中。
「我娘?」虞塵隱有些悵然,他第一世的母親很早就去世了,第二世沒有母親,到這個世界了,好不容易有個娘,娘卻不在乎他。他覺得這樣也好,在這個亂世,娘誰都不在意才能過得好,可雖然這麼勸自己,心裡半點難過沒有卻不可能。
「匡盛,你說我要是從此失蹤,再見不著我娘。娘是不是一滴淚也不會流?我就沒見著娘親流過淚,王爺死的時候她淡然,將軍死的時候也如此,跟了魏侯,也沒見著娘多喜歡他。我很開心娘不在意那些人,可是當我也成了娘親不在意的一員后,心裡就悶悶的,有些難受。」虞塵隱下了結論,「人就是賤,我也賤,就在乎無法擁有、求而不得的。」
匡盛卻笑起來:「我才不信你說的,打探地形不成就開始扯感情,塵隱,我沒那麼傻。或許你有幾分在意你娘,可絕沒有到什麼求而不得的地步。與其說是你娘不在乎你,不如說是你暗示自己去在乎娘。若你娘真死了,你也不過掉幾滴淚,穿身白憔悴幾分,還是一樣的美,一樣的故作有情。阿隱啊,若你娘不是你娘,你跟她還真般配。一個無情,一個故作有情,冠冕堂皇地活上那麼一輩子,叫外人瞧了,還以為多郎情妾意吶!」
虞塵隱不認這番指控:「連我娘的醋都吃,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原來你知道我喜歡你啊,塵隱,我還以為你會一直裝糊塗。」
虞塵隱望著房梁,有蜘蛛網卻不見蜘蛛,道:「其實我明白,只是不想去想那麼多。一個人想得多了,靈魂就會越來越沉重,最後砸到地上,啪,沒了。」
匡盛倏然抱住虞塵隱:「別動,睡吧,水好了我叫你。」匡盛覺得現在的虞塵隱很柔軟,是棉,是雲,是揭開蚌殼后的軟肉。他把自個兒的珍珠露出來,把心底的真實想法露幾分,這讓匡盛感到滿足,愜意得彷彿被松香包裹,松脂淹沒他也沒事,凝成琥珀也沒事。他這隻無家可歸的小蜜蜂,願意溺死在虞塵隱化成的松香里。被死亡包裹,被虛假的愛包裹。不,他甚至沒說愛,只是將自己袒露幾分,小蜜蜂就迫不及待要融入他,獻上所有,連同翅膀與蜜囊,融化,融化,在死亡的餘韻里高潮。
虞塵隱眨了兩下長睫,像蝴蝶在飛,莊周夢蝶,蝶夢莊周,匡盛聽見他說:可你抱著我,我睡不著。
他怎麼能這麼脆弱,在別人的懷裡會睡不著覺,聽到不想聽的話就會嘲笑。一個內里無情的人還要裝得那麼活色生香的,就算他殺了自己又能怎樣,自願的獻祭也能算是殺戮嗎?
他是如此的弱小,一柄快刀就能讓他消失在這個世界,甚至不用刀,就用這雙手,去掐住他脖子,他也無力掙扎無力反抗,也就那麼去了。
虞塵隱不需要匡盛的心疼,可匡盛真真切切的驚惶,害怕只是一轉身,他就跌進那塵埃,再也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