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亂世哥兒
「你就這樣認輸了,認命了。」虞塵隱站起身來,他覺得冷,尤其是匡盛的話,渲染著溫情的薄涼。他以為自己說一些過去,述一些無奈,就能將塵世都了結,就此安然退場嗎?
虞塵隱低頭望著匡盛,他蒼白的臉色狼狽的身軀,刮掉鬍子后露出的年輕面容,他分明和自己一般大,還有那麼長那麼長的歲月可度過,現在就這樣放棄,似乎活著是件無可無不可的事。他怎能不掙扎就這樣赴死,難道他以為自己會誇他一聲英雄。虞塵隱背過身,道:「若你要死,我不攔你。但……你也休想我會記住你。」
「沒關係。」匡盛勉強撐住自己,靠在牆上,「不記得我也好。」
虞塵隱不願看他,卻還是轉過身,席地而坐,與他交談:「盛哥,還沒到那一步,我們可以走,可以逃,可以做很多事。你的傷會好,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匡盛只是笑,笑得並不溫柔,似是冰渣子碎了一嘴:「過來,讓我抱抱你。」
虞塵隱微蹙著眉靠近匡盛。
匡盛抱住虞塵隱,從輕輕的安撫,到極重的緊箍,虞塵隱還沒反應過來,匡盛的手就撫上了頸間的傷口。他問:「痛嗎?」
虞塵隱不屑撒謊:「只要是傷口,就沒有不痛的。」
「若那隻箭,沒能射中我的手,阿隱,此刻你已經死了。黃泉里孤獨一人,若我不來陪你,你該怎麼抵擋那無窮無盡的惡鬼。怕嗎?」
「我未死,也不會入黃泉。這個問題沒有意義。」
匡盛拆開包紮頸間的布條,低頭親吻虞塵隱的傷口,如果他是狼,此刻就咬斷他的脖子,如果他是蟻,就沿著傷口鑽進去,無論他是什麼獸什麼鬼,都不會放著虞塵隱孤零零一人在世間。可誰讓他做了匡盛……
虞塵隱輕嘶一聲,有些不適。匡盛放開他,笑道:「可憐見的,竟在我手裡受了傷。」
虞塵隱也笑:「盛哥,你還是這樣笑著好看,你方才的笑容讓我覺得,不等片刻,你就會掐斷我的脖子。」
「你不願意嗎?」
「能活著,誰想死?我的一生太長太長,不能在此刻停下。」
匡盛徹底歇了心思,他將布條一圈圈纏回去,道:「好好養傷,我也不會就此認命。」
虞塵隱點頭:「你方才抱我太緊,傷口可有開裂?我再去叫軍醫來一趟,你醒了正好喝碗葯。」
然而這次,虞塵隱叫不來軍醫。魏暄下令,嚴禁為匡盛治傷,亦不準提供藥物、飲食等。虞塵隱去見魏暄,卻被拒之門外。這樣下去,魏暄不主動殺,匡盛也必死無疑。
虞塵隱回到寢房,沐浴一番,換了身衣裳,便抱著床上的被褥等走向地牢。匡盛昏睡過去,虞塵隱分了床被褥給他,隨後給自己也鋪好。
他躺下來,並不舒服。地牢冷而陰暗,他蓋上被子,也不覺得熱乎。不知不覺睡著了,醒來時果然有人送來了飲食、藥物,雖只是他一人份的,可好過什麼也沒有。
他吃了小半飯菜,便將剩下的飲食和藥物都放到匡盛身邊。懶得喂,冷了也能吃,匡盛醒了自然會用。送來的葯是治療頸間傷口的,但匡盛也是外傷,應該能用吧。
就這麼過了幾日,匡盛的情況並未好轉,他也憔悴許多。他想出去尋些藥草,看守的士兵卻攔住了他。
「郎君,大公子吩咐,如果您這次出去,就不能再來地牢了。要麼一直在這裡住下去,要麼就徹底離開。」
虞塵隱停住腳步:「大哥人呢?我要見他。」
「若郎君是要認錯,出了地牢即可見到大公子;若郎君執迷不悟,大公子是不會見郎君的。」
「我若踏出去,再回來,又會如何?」
「只能先殺了我。我若私自放您再入地牢,您不殺我,大公子也定會斬了我。」
虞塵隱閉上眼,輕嘆口氣:「這些天麻煩你了,我不會出去的。若大哥要關我至死,我認了。」
士兵勸道:「盤窪寨餘孽未絕,大公子會在此地停留一段時日。郎君,您還是服個軟吧,何必為了外人,傷了您與大公子的情分。」
虞塵隱搖頭:「多謝。」而後退回地牢。
地牢毫無陽光,匡盛總是昏睡,虞塵隱無論坐著、站著、躺著,心中依然苦倦。他蜷在被子里,望著昏暗的光色,些許麻木,更多乏力。他也開始昏睡,只要睡著了,就無所謂白天黑夜。
匡盛醒來后勸他:「離開吧。如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你亦毫無反抗之力。這樣下去,也只是搭上你自己的身體。」
虞塵隱躺在他身邊,側著身子支起臉龐,淺淺地笑:「我只是太累了,走得太久,現在停下來歇會兒。」
虞塵隱望向乾草堆,怔愣地問:「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我前腳離開,後腳你就會被誅殺,可我不離開,你的傷勢惡化,照樣會死。那我要是絕食呢,魏暄會來見我嗎?我好歹跟他弟弟有婚約,魏侯又看重我娘。他……大概不會任由我死去吧。」
「阿隱,」匡盛笑,「你可曾為了別人付出這麼多?」
虞塵隱回以一笑:「到現在,我只想求一個結果,讓塵埃早日落定。」
匡盛笑容不變:「你還是你,從未變過。」
他忍耐著疼痛緩緩從被褥里爬起來,擠進虞塵隱的被子里。匡盛捧起虞塵隱雙手,輕咬了一口又放開:「說真的,塵隱,我死那日,為我伴奏一曲吧。我已經很久沒聽你彈過琴了。」
「你心灰意冷了?」
「我不認為魏暄會放過我。魏家殺我父親,滅我族人,他若放我,無異於放虎歸山。」
「倘若命運變幻,你處在魏暄的位置,他處於你此刻的處境,你會因我放過他嗎?」
匡盛收斂了笑容,嘆息一聲:「不會。我會第一時間將他殺掉,在你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就已經入了輪迴。到時候你再怎麼鬧騰,也無濟於事了。且你向來忘性大,我好生哄哄你,過不了幾月,你就會將他忘得一乾二淨。」
「我有這麼無情嗎?」
「不是情無,只是情薄。就跟朝露似的,沒等入夜,早已風乾。」
虞塵隱並不惱怒,有些好笑地問:「你是想逼我離開?」
匡盛會心一笑:「你猜?」
虞塵隱才不猜:「看你還有精力跟我開玩笑,看來暫時還不會死。」
匡盛笑著,沒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