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亂世哥兒
孤月繁星,月明星稀。疏疏漏影,幾點燭螢。
洗漱罷,兩人躺在一張床上,虞塵隱抓住趙晃的手,舉在眼前,細細地看。
「原來你的手上有這麼多傷痕。」白色的疤痕,摸起來硬硬的,糾集了周圍的皮膚,破壞了原有的紋路。手掌上還有厚厚的繭子,曾握過多少兵器,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結成繭,糙而硬,並不好看,然而力量涌動在血肉中,遠比好看來得驍勇。
虞塵隱握住趙晃的手,像是鈴蘭主動落入泥中,玫瑰陷落沼澤,美玉心甘情願被石頭封鎖,霧被烏雲纏裹。
「疼嗎?」虞塵隱問。
趙晃老老實實地躺著,任虞塵隱研究似的摸索他的過去:「忘了。」
其實沒忘,幼時練武常受傷,留下的疤痕並不少,但趙晃不想在虞塵隱面前攤開自己弱小的歲月。他希望自己在虞塵隱心中是強大的,這樣他才有資格說一些保護他的話。
虞塵隱揉了揉趙晃拇指上的瘢痕,低聲說道:「忘了也好。」
趙晃收回手,帶著虞塵隱的手觸到自己唇上,輕輕吻了兩下:「別擔心,再過段時間我們就回代州。」
虞塵隱凝望著趙晃,第一次這麼仔細地瞧他。其實趙晃長得蠻好,若是在現代,鐵定能迷倒一大群迷妹。臉上的線條硬硬的,像刀像戟,此刻垂著頭親吻虞塵隱的手,眉目柔和許多,像劍裹了月。
虞塵隱用空著的手摸了摸趙晃的頭,髮絲也硬硬的,乖乖任他摸,像是一大把刺主動軟化了,非要湊到他手中。
虞塵隱說:「好。」
接下來的日子裡,趙晃總是陪著他,虞塵隱也不再勸趙晃多顧慮公事。
淇城暗流涌動,趙晃卻渾然不知的模樣,虞塵隱這日拉著他到湖心閣飲酒。
冬天越來越冷,初雪卻沒來,湖心閣的湖水結冰。虞塵隱從趙晃懷裡跳出來,靠近結冰的湖面。身後是紅泥小火爐,焰火劈啪響,酒已溫熱,趙晃飲了一口匆忙擱下,從凳子上起來急急幾步拉住虞塵隱。
「危險。」
虞塵隱轉過身捧起他手,淺淺地笑:「我不怕。」他後退了一步,踩上冰面:「已經結冰了。」
「可是——」
虞塵隱鬆開手,又往後退了一步,雙腳徹底踩在了冰面上:「不會有事的。」
趙晃皺眉:「乖,過來。危險。」
虞塵隱笑得有些俏皮:「你的酒還沒喝完,喝完了再來找我。」
他轉過身,一步一步向前走,走得並不快,卻也算不上輕緩。
趙晃拿過石桌上的酒一飲而盡,就跟著踏上了冰面。
他走得快,很快就走到了虞塵隱面前,拉住他:「你怎麼了。」
虞塵隱抬頭望他,笑著:「將軍,如履薄冰。趙晃,如履薄冰,你明白嗎?」
趙晃明白:「對,你現在正踩著薄冰。」
虞塵隱搖頭:「不是我,趙晃。不是我。」
趙晃不明白,但他不能讓虞塵隱再停留在冰面上:「乖,咱們回去,回岸上去。」
「低頭。」虞塵隱命令道。
趙晃聞言乖乖低下頭,但他還是太高了,虞塵隱不得不踮起腳尖,才吻上他的額頭。
他腳下的冰開始裂紋,一吻結束,虞塵隱拉住趙晃:「跑吧,趙晃。」
趙晃聽到裂紋聲,也顧不得其他,拉起虞塵隱就開始狂奔,冰塊迅速開裂,虞塵隱還踩下一個窟窿,眼見著就要跌下去,但趙晃拉著他,拉離了裂開的冰洞。他們跑得很快,沒有回頭。
到了小亭里,趙晃將溫好的酒遞到虞塵隱嘴邊:「快喝幾口,別著涼了。」
又蹲下看他的鞋,見果然濕了,讓虞塵隱坐下后脫下他鞋,又將自己外衣剝下,裹住他的腳。
趙晃將虞塵隱整個抱在懷裡,讓他的腳抵住自己熱乎的腹部:「以後別這樣,身體本就虛弱還沒調養好,別碰冰的冷的。」
「記住了嗎。」他接過空酒盞,擱在石桌上,又用手擦了擦虞塵隱嘴角,那裡綴著一小滴酒液欲落不落。
虞塵隱踩了踩趙晃的腰腹,硬邦邦的發著熱,又寬又結實:「記不住。」
趙晃悶哼一聲,握住他腳腕:「老實點,別亂踩。」
剛剛好像踩到了……虞塵隱頓時不動了。
趙晃戲謔地笑了一聲:「怎麼,怕踩壞了夫君我,以後沒有幸福日子可過?挺結實的,要不要摸摸。」
虞塵隱沒好氣地睨了他一眼。
趙晃笑笑,摸摸他的腳,見暖起來了,將裹腳的衣裳打了個結,而後抱他起來:「回吧,這裡風吹得冷颼颼的,不可久呆。」
回屋的路上,虞塵隱將頭埋在趙晃胸前,蹭了蹭他熱乎乎的胸肌:「趙晃,你……」你多久回代州啊,你聽懂我的暗示了嗎。
但虞塵隱只說了個「你」字,便沒有再說下去。
「怎麼了?」趙晃問。
虞塵隱靠在他胸前,默了很久,說:「沒事。」
「是冷嗎?」
虞塵隱微微抬起頭來,望著他利落的下顎線條:「趙晃,你真是越來越像個老父親了。」
趙晃笑:「那叫聲爹來聽聽,吾不介意當哥兒的爹爹。」
「將軍太貪心了,一個人不可以既佔有我又掌控我。」事實上兩者都不可以。
趙晃垂下腰背,親昵地碰了碰他的額頭:「吾選前者。」
虞塵隱按住他太陽穴,將他的頭推了上去:「好好看路,別摔著我。」
「真是小沒良心的。」趙晃抱緊了些,加快了步伐,免得寒風吹疼懷中的哥兒。
虞塵隱拽緊趙晃的衣衫,不是因為害怕被摔下。
前路茫茫,總得拉扯上一個東西,才不至於空落落的。
至於那場生死的暗示,或許在趙晃心裡,不過一幕調情的戲碼。
魏暄果然找上了他。就在趙晃不得不離開城主府去處理公事後,魏暄明目張胆地走進了虞塵隱的房間。
虞塵隱正溫酒喝,不知為何,就是想喝一點酒,不必太多,微微醺醉就好。半夢半實,飄浮在酒精帶來的虛無中,興奮、刺激、疲倦、百無聊賴,盡化作杯中酒入了豪腸。
這興奮不是他的興奮,是酒的狂歡,佔據他身體,釋放自個兒天性。
見到魏暄走進來,虞塵隱食指關節敲了敲酒盞,一下又一下:「大哥怎麼來了。可是天冷討酒喝?」
魏暄從善如流坐到他對面,拎過酒壺給自己斟了一盞:「飲一杯也好。」
虞塵隱連飲三杯,擱下酒盞,道:「說吧,大哥來此有何貴幹。」
魏暄用帕子擦了擦自己嘴角:「沒事就不能來找虞弟?」
虞塵隱胳膊支著腦袋,歪著頭看他:「魏暄,我累了。你與趙晃要斗也好,斗得你死我活也罷,與我有什麼關係呢。」
「哦,」虞塵隱忽然想到什麼似的,「除了這座城池,我似乎也是戰利品。對嗎,大哥。」
魏暄擱下酒盞:「虞弟可不是什麼戰利品,今夜我會給父親寄封書信,解除你和魏揚的婚約。」
虞塵隱拿起魏暄擱下的酒盞,點了點杯沿:「那我是不是該跟大哥提前喝杯交杯酒?」
「虞弟如此自覺自愿,倒讓大哥驚訝。」
虞塵隱笑了笑,倏然擲出酒盞,摔到了魏暄身上:「哎呀,手滑。」
魏暄攥住虞塵隱的手,不讓他收回去,拇指緩緩撫蹭他的肌膚:「確實挺滑。」
「放開。」
「被趙晃抱久了,就對大哥生疏了。真是不乖。」
「是啊,趙晃抱得我很快樂,不像大哥,讓我厭煩。」
「虞弟喝醉了。」魏暄離開位置,走到虞塵隱身側,摸摸他的小臉,「大哥很想你。不要為了無關緊要的人跟大哥發脾氣,好不好。」
「你沒有資格要求我。」虞塵隱拍開魏暄的手,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魏暄按住他酒杯:「不可以再喝了,喝多傷身。」
「傷我身,關你何事。在你們眼裡,我不就是附屬物嗎?壞掉了,換一個不就好了。」虞塵隱抬頭望魏暄,「不能帶給我快樂的人,留你何用。」
魏暄蹲下,擦擦他嘴角:「乖,別喝了。你醉得厲害。」
虞塵隱偏要喝,魏暄不得不扔了酒壺。他抱住虞塵隱,耳鬢廝磨:「是大哥來遲了,等拿回淇城,我們就成親。所有的事情都會過去。」
虞塵隱卻不想讓這些過去,他故意的,戲謔地說:「大哥還不知道吧。抱我的人可不止趙晃,還有鄧庶鄧欒兩兄弟,他們爭著搶著碰了我,大哥,我是不是該高興。」
虞塵隱確實醉了,醉到開始說胡話,魏暄卻當了真。他當場拍碎了紅木桌,嚇了虞塵隱一大跳。
「你幹什麼。」
魏暄不答,抱住虞塵隱,將頭埋在他頸窩,很久很久都沒抬起頭來。
「不要在我肩上流口水。」虞塵隱昏昏醉醉地說。
魏暄緩緩抬起頭,良久,道:「好,不流。」
他親吻虞塵隱後腦勺,親到一瀑冷潤的烏髮:「不流。」
魏暄待虞塵隱睡著后,收拾了殘局才離開。
一回到馬廄旁的小屋裡,魏暄就取出紙筆研墨開始書寫。大意說是因為城破,患難下情難自抑,與虞弟有了肌膚之親。寫到這裡,擔心魏揚不肯罷休,又加了句,現今虞弟已懷孕,實在無法再嫁弟弟。
故請求父親解除虞弟與魏揚的婚約,他必須對虞弟負責,為了虞弟,也為了他肚子里的孩子。
之後又寫了些淇城局勢之類的訊息,寫好后封好,遞給暗衛,讓其速速將信交到父親手裡。
無論他奪城失敗與否,都要虞弟與魏揚再無任何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