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垂髫

「————所以，那真的只是簡單的握手罷了，沒有什麼其他的含義。」

場景轉移到黑咲春人的家中，他坐在餐桌的一側，正語重心長的與坐在對面的艾雅法拉解釋道。

「......確實是我太大驚小怪了。」

知道是自己誤會了的艾雅法拉，低著頭，老實的承認了錯誤。

畢竟在不久之前，她因為春人擅自的握住了自己的手，而臉色羞紅的將黑咲春人整個人，視角顛倒的摔在堅硬的水泥地上（會心一擊！）。

直到現在，春人的後背還時不時傳來一陣疼痛感。

————看她的樣子，難道是第一次跟異性握手嗎？明明是吸血鬼，怎麼卻跟個情竇初開的少女似的？雖然外貌上看起來確實只是少女，但不出意外的話，已經是活了幾百年的怪物了。

不對，春人又自我否認道，她說她自己三年前失去了記憶，也就是說按時間來算，她現在的心理年齡應該只有三歲。

......想到這，春人頓時感覺自己的形象變成了哄騙小孩子的怪叔叔。

怪不得，她會那麼順從的回答自己的問題，畢竟，對於三歲小孩來說，能夠一問一答就已經十分了不起了。

「好痛？！」

還在遐想的黑咲春人，被一陣刻骨銘心的劇痛，給一下子拉回到了現實。春人的手肘處傳來關節咔啦咔啦的響聲————是被怪力扭轉到了一個不自然的方向。

面前，艾雅法拉正用著一臉漆黑的表情，怒目圓瞪地看著春人。

還在被不斷拉扯的肌肉，此時正源源不斷的向大腦發送痛覺信號。

好痛！好痛！

「喂，你剛剛是在想什麼失禮的事吧。」

她語氣冰冷的說道，眼神緊緊死盯著春人，看上去完全是生氣了，明明剛才為止還都是一副隨性的樣子，黑咲春人根本沒料到她會突然發火，而且還是那種生氣了，就會動手的類型。

值得一提，她是手抓著春人的手腕扭動的，並沒有握著春人的手掌。

該說是小孩子固有的堅持嗎？春人想著，而手肘處的疼痛也因此變得更為的劇烈了。

「痛痛痛！我只是發了會呆罷了，根本沒在想什麼事。」

春人表情冤枉的辯解道，當然，此乃謊言。

————嘛，糊弄三歲的小孩，這也夠用了吧。

「你的話語散發著一股謊言的味道呢。」

她卻不依不饒的沒有鬆手，「我說過，你的身上有著部分我的血，因此我們之間存在著一種『母子同心』般的感應，雖然沒到讀心術的程度，但要大概明白你在想什麼，也綽綽有餘了。」

她鄭重其事地說明道：「我才不是什麼小孩子！只是失去了記憶而已！......順帶一提，即使用你們人類的標準，我應該也已經算是十歲了！」

————那不還是小孩嗎？

春人內心吐槽道，好在這只是一閃而過的念頭，所以，並沒有被艾雅法拉察覺到。

「知道了知道了，你已經是十歲大的成年人了，才不是什麼小孩子。」

因著疼痛，春人不得不對她示弱點頭道。

「......知道就好。」

雖然聽起來似乎有什麼不對，但艾雅法拉一時沒想到是什麼，也就算了。

她鬆開了手，表情又恢復回之前淡然的模樣。

看起來只要不談論她的心理年齡的問題，就還算是個好說話的人，春人揉搓著自己發痛的手腕，一邊心想道。

儘管與她相處的時間並不長，只有短短數小時，對她的了解，也只停留在知道她的名字和是一個失憶的吸血鬼的程度。但春人判斷她本性不壞，以及真的會信守與自己的諾言————這是達成交易的大前提。

她雖是吸血鬼，但給春人的感覺，卻接近於人類，無論是從外貌還是性格上。

而且，她為了救下了春人，竟是消耗了體內本不多的血的力量，雖然事後解釋說，這是為了問出那個殺死春人的男人的樣貌，但怎麼看都是一筆不划算的買賣。春人心想，她應該是不好意思承認自己是出於好心才這麼做，就跟看過武打片的中二小孩，喜歡影片中英雄不留名的說法，於是暗自模仿。

「你是不是又在想什麼失禮的事？」

「當然沒有。」

春人差點忘記，她能感知到自己的想法，急忙轉移話題道，「說起來，其他吸血鬼的性格也跟你一樣嗎？」

「什麼意思？」

「吸血鬼不應該是，那種注重榮耀和尊嚴，性格高傲，藐視世間的一切，認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極端個人主義的物種嗎？殺伐果決，只要是擋自己路的傢伙，都會毫不留情的殺死，視他人的生命為草芥，將人類當作行走的家畜看待，是恐怖、危險、黑暗的代表者。」

春人描述道。

而眼前的少女，聞言，則是露出迷茫的神情。

「......你說的是吸血鬼？不是某個童話故事裡捏造的怪物嗎？」

「？難道吸血鬼不應該是這樣子的嗎？」

「你看我是嗎？」

春人上下掃視了艾雅法拉一眼，接著很快的得出了結論，「不是。」

「......總感覺有些令人火大呢。」

艾雅法拉不悅的說道。

她嘆了一口氣，倒也耐心解釋道：「雖然我失去了大部分的記憶，不知道除我之外的吸血鬼是怎麼樣的生存方式。但可以肯定的是，吸血鬼並不是無敵的存在，像你所說的形象，那完全就是杜撰出來的，知道為什麼至今為止，我都難以找到其他的同類嗎？因為，對於人類社會來說，吸血鬼是你們唯一的天敵，一旦我們被發現了的話，就會遭到全人類的追殺和攻擊，所以，我們只能躲在暗處，隱藏好自己的真實身份。」

「對了，你也不要向其他人透露自己並非是人類的事，而且要注意控制好自己的衝動————」

話說到這，春人口袋裡的手機這時不合時宜的忽然響起了鈴聲。艾雅法拉的表情頓時露出了如愛嘮叨的老母親，話正說到興頭上，卻被一陣忽來的門鈴聲所打斷般的遺憾樣。

「......你接吧。」

春人表示不好意思，隨後將電話放在耳邊，接通了電話，

「喂？」

「啊，是春人君嗎？！」

電話那頭，傳來了十分焦急的女聲，像是反覆撥打了數次，才終於打通了電話的樣子。

春人聽出來這是小姨的聲音。

在雙親過世后，春人和妹妹『黑咲直花』曾有一段時間暫住在了小姨家，在十分困難的時期，受到了小姨她們一家人熱情的照顧。後來，在考上了東京的高中后，春人才獨自一個人搬了出來。

不過每過一周左右，小姨都會打過來電話來問候一下春人的近況。

對了，自己一直都沒有仔細去看手機，自己醒來之後，也只是匆匆的瞥了一眼時間，就放下了。畢竟當時的自己，還陷入在自己是否還身處夢境的懷疑螺旋當中，根本沒有餘力去關注別的。

現在春人才忽的反應過來，自己睡過去了整整兩天，也意味著從學校缺勤了兩天，身邊的人不可能會毫無反應。

————估計是學校的老師聯繫到了小姨，而小姨卻又一直打不通自己的電話，她在大阪，也無法一下子到東京，所以在接通電話后，態度才顯得如此焦急吧。

「春人君？」

在確認春人安全后，小姨明顯的冷靜了下來，鬆了一口氣。

而被問到的春人，也不知怎的，竟是開口忘詞，一時間沒想到自己到底該說些什麼。

說，自己差點就回不來了？

說，自己的殘疾有希望可以補救了？

都不是，春人此刻的內心被一股忽然翻湧而上的情緒所支配，手指顫抖著，用力的握緊了手機，表情抽動不已。

春人只是由衷的感覺到，這個世界上還有人在乎著自己、還有人在挂念著自己，是多麼美好的一件事。

而自己能夠活著感受到這些，又是多麼幸運的一件事。

「小姨......」

「......慢慢的跟小姨講，你最近發生了什麼吧。你一個人在東京忽然失聯了，我很擔心你發生了什麼意外......」

明明沒有更多的話語來解釋，可她還是感受到了，手機對面，春人的情感波動，語氣溫柔，選擇等待著春人自己開口。

聽罷，儘管春人知道，應該克制住自己的感情，自己已經是十七歲了，不能再像個小孩子般的向別人撒嬌。

這些道理他都明白，但在努力過後，黑咲春人還是無法抑制住，自己不成器的哭腔。

樣子狼狽不堪的、令人羞恥的、像個摔倒了的孩子尋找著母親般。

黑咲春人遲來的感覺到。

————自己能活下來，真的是太好了呢。

*

當然，春人並沒有全盤托出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而是適當的刪減了一部分，理由很簡單，也很老套，不想小姨再為自己多加擔心了。

在得知春人安然無恙后，小姨懸著的心也就放下了，隨後就是老生常談的嘮叨時間，苦口婆心的叮囑著春人，一定要按時吃飯，穿好衣服不要著涼，多注意身體之類老生常談的話。

春人連連點頭稱是。

「對了，直花也很擔心你，等有空了的話，記得也跟她打個電話，你們兄妹倆已經很久沒有聊過了吧。」

春人聽后一愣，不過，隨即答應道，「嗯，我知道了，那麼，請多注意身體。」

「嘟————」

春人放下了手機

......

......

場面一度十分尷尬。

春人在放下手機后，盯著艾雅法拉，一言不發。

而艾雅法拉則是頗有默契的猶自點了點頭，約定道，

「剛才的事我不會說出去的。」

因一時間情緒失控，而沒能繃住面部肌肉的春人，被她目睹到了自己老淚縱橫的畫面————當時的她，臉上還露出了十分詫異的表情，似乎是沒想到春人打個電話，居然會莫名其妙的落淚。

明明都比她大七歲！

此時的春人，只恨地上沒有條縫，方便自己鑽進去。

艾雅法拉的善解人意，也成為了補刀的一環，更令春人感到羞恥難安。

*

時間來到晚上八點。

黑咲春人和艾雅法拉，在快餐店解決好晚飯後，走在回公寓的路上。

春人沒想到，身為吸血鬼的她也會吃人類的食物，對此頗為驚奇，而按她的說法，吸血鬼似乎並不是以人血為食，而至於，這是不是因為她現在的實力太弱了就不得而知了。

————這傢伙，真的是吸血鬼嗎？不會是被血族們趕出來的熊孩子吧？

春人不安道，畢竟某種意義上，自己還得指望著她。

用鑰匙擰開位於二樓的公寓門，還沒等春人拉開，艾雅法拉就毫不客氣的趕在春人之前，先走進了屋內，在玄關處隨性的脫掉鞋子，她一邊打著哈欠，一邊很自然的往春人卧室的壁櫥靠近，

「哈啊~~今天就早點休息吧。」

「不用去尋找『那個（殺死過我的）男人』嗎？」

還在玄關處解鞋帶的春人，望著她的背影問道。

因為老少皆知的設定：吸血鬼在陽光下會非常的虛弱，所以他們基本上都會選擇在夜晚出來覓食。

雖然，實力強大的吸血鬼，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抵抗陽光所造成的虛弱buff。如果是真祖級別的話，幾乎不會受到陽光的影響了。

而艾雅法拉一直在尋找的那個男人，作案時間全部都是在晚上。

艾雅法拉猜測，第一，是因為對於生存在黑暗中的吸血鬼來說，在太陽消失后，他們才能發揮出全部的力量，以及人類對黑暗沒有抵抗力，缺乏像吸血鬼般的夜視能力，選擇在晚上，狩獵成功率上會更高。

第二，則可能是，那個男人的實力並沒有那麼強，在白天沒有什麼力量。才選擇在晚上。

「————不用，距離上一次進食才過去了兩天，他的肚子應該還沒有餓。而且，你的身體才剛恢復完畢，雖然因為有著我的血，你的身體素質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加強，但畢竟是貫穿心臟的傷勢，還有些虛弱，而且，你也需要一些的時間來適應身體上的變化，嘿咻————」

她擅作主張的從壁櫥里，抱出一團白花花的軟被團，一邊抱著，一邊說道，「所以，今天決定就先休息。」

她將被子放在地上鋪開，春人本就面積不大的卧室，頓時變得擁擠了起來。

「原來如此......話說，你這是在幹什麼？」

春人有些疑惑的問道，看著身體鑽進被窩裡，將一半的被子作為墊的，一半作為蓋的，整個人像毛毛蟲一般，縮成一團的艾雅法拉。

這儼然是要在春人家睡覺的樣子，明明春人還沒同意過。

「雖然吸血鬼並不像人類一樣需要頻繁的睡眠。但我失去了大部分的力量，身體素質已經退化到了跟普通成年人差不多的水平，不得不花大部分時間進入睡眠狀態，來稍微恢復一些力量，哈啊（哈欠）......事先說好了，如果你在我睡夠十二個小時之前，叫醒我的話，我可能會無差別的進行攻擊，注意，千萬，不要，吵醒我。」

她認真道，彷彿對春人來說，這是件性命攸關的大事。

『睡十二個小時？這堪比嬰兒的睡眠時間了吧。』春人不禁吐槽道。

「.......你又在想什麼了？」

「當然沒有。」（即答）

似乎是察覺到了春人的想法，她像是小型獵犬般的露出了自己尖銳的犬牙，以示威脅，喉嚨里咕嚕嚕的發出野獸般的低吼。

在臨睡前，她的行為好像變得更加的幼兒化了，這也說明，她確實是失去了大部分的記憶，本質上是只有三年記憶（十歲心智）的小孩，平時都只是假裝大人的樣子吧。

不過，身體素質竟然退化到跟普通成年人差不多的水平，到時候就算找到了『那個男人』，爆發衝突的話，能打得過他嗎？

春人想多問一句，結果卻聽到悶上被子了的她，已經在發出著均勻的呼吸聲，竟是睡著了。

————真的跟小孩子一樣。

趁著她睡覺，春人大膽的腹誹了一句。

而也不知是不是體內的血帶來的奇妙聯繫......也就是，她所謂的母子同心，春人竟也感到了一陣疲憊感，打了個哈欠，迷迷糊糊的，倒在床上，也跟著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