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事態升級
凌晨一點,鍾穎投河自盡。
沙河下游,靠近郊區的地方,有一處低矮圍欄,在圍欄右側,距離鍾穎投河自盡的地米處,有一個監控攝像頭,是用來監控非法垂釣者的。
這個攝像頭,拍到了鍾穎跳河的整個過程。
分,鍾穎從北面而來,穿一件紫外套,腳踩高跟鞋,挎一個銀色小包,戴一頂寬邊帽子。夜空漆黑,偶有閃電疾馳而過,霎時亮若白晝。大雨傾盆,雨簾如線,纏住鍾穎的身體。鍾穎沒打傘,任由雨水浸透全身。她走的不快,也不慢,每一步都很堅定,仿似知道目標所在,且知道必然會達成。她從路邊走向河岸,大約三十米的距離,用了將近一分鐘。走到河岸之後,她站在圍欄前,眺望洶湧的河面,渾濁的河水從上游奔騰而來,聲勢駭人。她看了幾秒鐘,然後翻過圍欄,一步步走入河中。當河水漫過腰肢的時候,一個浪頭襲來,將她的身軀捲入水中,再也不見蹤影。
銀色小包沉浮數次,隱入水中,帽子則一直順流而下。
清半,鍾穎的屍體在距離她投河地點一公里處被發現。屍體衝上了岸,被一個晨起趕著網魚的大爺看見。大爺撥打了報警電話,警察到來之後,迅速封鎖現場,展開調查。鍾穎的錢包在紫色外套的內兜,裡面有身份證,警方由此確認了死者身份。當警察歷經兩個小時,查到河邊監控,初步判斷鍾穎是投河自盡之後,那段監控視頻也被泄露到了網上。沒人知道是誰泄露的。
視頻傳播的速度超出想象,不到一個小時,便在各大社交平台上榜。
平台很快接到刪除通知,但刪的快,傳播的更快。
人們太久沒看到如此勁爆的社會性內容了。一段自殺原聲視頻,拍下了一個鮮活的生命邁向死亡的整個過程。人們觀看視頻,猶如親臨現場,諸多情緒在體內涌動,恐懼、好奇、興奮、激動。情緒會傳染,集體情緒漫延之後,會形成驚人的傳播速度。那時人們還不知道死者名叫鍾穎,是昨晚「有料訪談」的嘉賓,直到一張照片被傳到網上,是鍾穎的真人照和監控視頻中死者對比。
至此,輿論才被徹底引爆。
很快,又一段視頻上了熱搜,是昨晚那期「有料訪談」中的一個片段,片段中蘇言溪對鍾穎的提問咄咄逼人,像是要強迫她回答一樣,鍾穎面露難色,仿似被戳到了「痛處」,搖頭不願詳談,但蘇言溪緊追不放,連問三次,直到鍾穎提出身體不舒服,要休息一下才作罷。
這段視頻猶如一根毒針,刺在了蘇言溪後背上。
蘇言溪知道,她被惡意剪輯了,自己的提問和鍾穎的回答並非連貫,中間隔著很多內容,剪在一起之後,誤導了觀眾的判斷,讓人們以為是她的逼迫才讓鍾穎身體不適,其實那時鐘穎只是想上洗手間而已。
接下來,數篇文章從多個角度分析此事,將有料訪談節目、蘇言溪、鍾穎,以及上個嘉賓徐若彤聯繫起來,表示兩位嘉賓先後在節目播出后自殺,絕非巧合,世上沒有這種巧合,但到底是不是蓄謀殺人,殊未可知。不過,她們的自殺過程皆很詭異,徐若彤穿一身紅衣在凌晨三點弔死在浴室上方自不必多說,單說鍾穎跳河的監控視頻,同樣十分怪異,至於怪異在哪,眾說紛紜,有說行走姿勢不對的,有說穿著不對的,但有一點,毋庸置疑,鍾穎死得太果斷了,像是被什麼力量控制了一樣,一路走到河邊,翻越圍欄,邁入河中,直至最後被洶湧的河水吞沒,都沒有絲毫猶豫或掙扎。
網友們的討論熱情空前高漲,熱搜越壓,反而越變著花樣躥升。
上午九點,當蘇言溪趕到公司的時候,她的照片已經在網上傳開。這一次,她的臉上沒有打碼,除了那張西裝半身照之外,還有一張她去草原牧場旅遊,站在一匹馬旁邊的照片。
蘇言溪長相標緻,氣質大方,之前曾做過外景主持。上次,網友們就很好奇蘇言溪的長相,現在終於看到臉了,迫不及待地對她的長相展開討論,有稱她為「狐狸精」的,有稱她為「妖艷貨色」的,仿似是她的漂亮導致了嘉賓們的自殺一樣。
上午十點半,有一位自稱平台「前員工」的網友發帖,表示蘇言溪資歷平平,能來平台任職,全靠走後門,以身體當門票。據說她上一份工作就因和領導關係不潔被人舉報,因此才被辭退,而當年那名領導,後來被挖到了平台,也正是該領導,將蘇言溪拉過來的,兩人的關係,不言而喻。該「前員工」還表示,蘇言溪不久前在一檔直播節目中出現重大失誤,本要停職,最後卻只是被調到了訪談節目當主持人,顯然是有人在包庇她,縱容她。
蘇言溪知道網友們說的領導是誰,就是她的導師樊道明,如今是平台副總。上一份工作,樊總就是她領導,可她與樊總從未有過「關係不潔」的傳聞,她離職純粹是個人原因。后經樊總引薦,她來到了這。樊總信任她,欣賞她,她也視樊總為自己職場以及人生路上的老師,對他非常尊重。
蘇言溪很生氣,網友們詆毀她也就罷了,為什麼連樊總也一起詆毀?
難道他們不知道,他們的隨口一說,就可能釀成別人的一場悲劇嗎?
蘇言溪第三次找黎墨,終於找到了。
辦公桌上又多了一盆仙人掌。
黎墨的臉藏在仙人掌後面。
「我知道文章是你寫的。」蘇言溪說,「立刻給我刪除,刪的乾乾淨淨!」
「發出去的文章就如潑出去的水,如何能收回?」黎墨西裝革履,背頭梳得一絲不苟,手裡捏著一個小型指甲剪,正在替仙人掌修剪刺頭。
「我警告過你一次了。」蘇言溪說,「從法律層面上來說,你這是在犯罪。」
「你嚴重了,蘇小姐,我只是發了個視頻而已,連觀點都沒發表,那些文章與我無關,至於你和前領導的流言蜚語我也毫不知情,你怪罪好人了。」黎墨抬頭看了一眼蘇言溪,一字唇緊抿,臉上沒有任何錶情。
「視頻你故意剪成那樣,就是要誤導觀眾,這是明顯的抹黑污衊,上次的事我不追究,但這一次,我一定會討個說法。」蘇言溪語氣堅定。她盡量控制著情緒,不要怒火影響理智,她很清楚,發火不能解決任何問題。
「就算你管得了我,管得了萬千網友嗎?他們只是在自由發表觀點而已,有些正確,有些錯誤,這很正常,不可能因為一個人說了一句話就判他違法犯罪吧?那這個世界成什麼樣子了,大家集體禁言?關閉網路,縫上嘴巴?」黎墨放緩語氣,繼續說,「既然事情已經發生,就順其自然吧,有時越抗爭越無力,反而不在乎,說不定毫髮無傷。我還是那句話,多想想你能從中獲得什麼。」
「你等著收律師函吧。」蘇言溪不願再浪費口舌,轉身就走。
「節目播放量破倍,平台登錄用戶翻倍,新增用戶逆勢增長。雖然你現在網上口碑不佳,但伴隨著警方發布通告,真相水落石出,你便能輕易洗白翻身,甚至可以一躍成為自帶流量的主持人。這些益處你都看不見。你眼裡只有你當前的小傷害,我該說你自私,還是該說你短見?」黎墨直視著蘇言溪,「我以人格保證,這件事的最終結果對你只有好處,沒有壞處,但如果你一意孤行,導致事態失控,到時翻不了身,別怪我沒提醒你。」
「你明明在利用我,卻說得這麼冠冕堂皇,要點臉嗎?」蘇言溪忍不住提高了音量,「對平台來說,你這是竭澤而漁,節目面臨停播風險,整個平台都會受牽連,相比那點新增用戶,負面影響更大,我看你才是最自私最短見的那個!」
「反向營銷也是營銷的一種,你不懂就別亂說。」黎墨扭動了下皮錶帶,「數據不會撒謊,流量才是王道。今天股市開盤直接漲停就是最好的證明。」
蘇言溪轉身離開,她知道跟這樣的人沒什麼好說的了。
蘇言溪直奔副總辦公室,樊道明正在喝茶,一邊喝茶,一邊看文件。
「沒敲門就進來啦。」樊道明的語氣中沒有生氣,反而帶著笑意。
「抱歉,樊總,是我急了。」蘇言溪走到辦公桌前,她的臉色因為生氣和緊張而微微發紅,在黎墨那一直壓著,來到這,有些忍不住了。
「怎麼了?」樊道明察覺到異常,立刻放下文件。
「鍾穎自殺了,網上都說是我逼死的,可這事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是新來的營銷總監故意抹黑污衊我,想利用我引流,完全不顧事情真相。他的這種做法,不僅傷害了我,也傷害了節目和平台的口碑。」蘇言溪一口氣說完。
「我正想找你聊呢。」樊道明起身,斜靠在辦公桌上,從兜中摸出那支他一直隨身攜帶的金色鋼筆,放在桌角,用兩根手指按著。他左邊鬢角的一撮白髮在陽光下反光,這是當年他連續熬夜一周留下的,他把其當成戰績之一保留了下來。
「黎墨確實做的不對,我會親自說他,讓他當面向你道歉,但這事你先別著急,網上的東西,難辨真假,哪怕是和你相關的,也要盡量當一個局外人,千萬不能陷進去,更別想著去解釋,就當不知道,一旦你陷進去,無論信息好壞,都會被影響。你知道輿論的本質是什麼嗎?是娛樂,是全民集體娛樂。誰當真,誰吃虧。」
「可我的照片……」蘇言溪試圖解釋。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也理解你的感受,換做是我,也會生氣。黎墨做事考慮不周,是他的失職。他還在試用期,後續我會酌情考慮。」樊道明神色嚴肅了許多,「你放心,我肯定會為你主持公道,但不是現在,這段時間會有很多事發生,平台本身在改革,管理人員在調整,我也面臨著壓力。有料訪談這件事,從外面看,確實很火熱,但從內部看,只是一個小插曲。在這種關鍵時刻,我希望你能理解並支持我,不需要太久,最多三天,我會親自處理這件事。」
蘇言溪早聽樊總說過,平台要裁員改革,就在這個月,就是這幾天。
「相信我。」樊道明目光坦誠地望著蘇言溪,既是開導,也是鼓勵,「關掉手機,關掉網路,讓流言飛一會,咱們一起看看未來會發生什麼。」
蘇言溪被樊總說服了,或者說,她相信樊總,不是樊總的話,而是樊總這個人,即使她清楚地意識到,樊總的話里有著偏向黎墨的意思,甚至像是在替黎墨說和,但她還是決定暫時不管這件事了,為了樊總。
但早晚,她會和黎墨算這筆賬。
蘇言溪在公司熬到下午,即使她刻意不去看,但網路信息無孔不入,她只要在辦公室內,就難免會被干擾,更何況還時不時地有同事過來詢問,提醒她網路上正在火熱地討論她,她只能一遍遍地解釋,這是一場誤會。
下午四點,蘇言溪實在無心工作,請了兩個小時假提前回家。
來到家門口,正欲開門,卻發現房門虛掩,她記得今早離家是關了門的,難道有小偷?蘇言溪輕輕推門,緩步走入,第一眼就看見電視機下的柜子被打開了,兩側有翻動的痕迹,她正欲報警,一個身影忽然從斜側衝出,穿一襲黑衣,帶著面罩,一把將她推開,快速朝外跑去。
蘇言溪被推倒在地,順勢伸出手,拽住黑衣人的褲腳,黑衣人始料未及,前沖撲地,隨即立刻扭身,抓住蘇言溪的頭,撞向牆壁。這時,又有一人自屋內出現,是一名男子,穿休閑衣。黑衣人鬆開蘇言溪,奪門而出。休閑衣男子也想跟出去,被蘇言溪絆了一腳,摔倒在地,休閑衣男子按住蘇言溪之後,又迅速鬆開,張口想說什麼,但蘇言溪並未手軟,抓起一隻高跟鞋砸向男子,男子被砸中腦袋,緊緊抓住蘇言溪的兩隻手腕,解釋說:「你先冷靜一下,我不是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