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0） 血肉牢籠

隨著一陣轟隆隆的不詳聲響，隱藏在無數眼球、觸鬚以及褶皺皮膚當中的血盆大口張開了，將整個熱氣球吞了進去。

站在吊艙內部，可以看到一圈圈密集鋒利的牙齒層層疊疊擠在一起，像是七鰓鰻的口器，散發著臭氣的喉嚨不斷顫動著，再勇悍的猛士見到如此景象也不禁會心生寒意。

「完了！」觀察員尤莉卡被嚇得小臉兒煞白：「它把我們給……吞下去了？」

夏綠蒂喊道：「別想那些沒用的，抓緊了！」

諾伊萊單手抓住吊艙框體，另一隻手拔出手槍朝著喉嚨射擊，

子彈並未起到任何作用，隨著大嘴漸漸閉上，光亮消失了，他們被吞進食道，墜入無底的深淵當中。

他聽到尤莉卡的尖叫，哭泣……然後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諾伊萊在一片黑暗中醒來，腐臭的空氣熏得他幾乎無法呼吸，

他躺在一片碎裂的木板上，伸手摸索到了煤油燈，用隨身的火柴點燃了，舉起來觀察四周；

木質吊艙已經被解體、壓碎了，周圍是蠕動著的肉質牆壁，上面布滿臟污的纖毛，一些黏糊糊的綠色液體從纖毛中間滲透出來，接觸到吊艙零件以後泛起白色煙霧和泡沫。

（是強腐蝕性的消化液，類似人類的胃液，我很幸運躺在木板上暈了過去，不然早就被消光成了骨架，等等，她們人呢？）

「女士們！你們在哪兒？」

諾伊萊左手舉著煤油燈，胃部纖毛組成的牆壁無法反光，為本就昏暗的燈光雪上加霜，

在這能見度極低的條件下，諾伊萊像是進入天然溶洞的探險家，小心翼翼地避開消化液，踩著熱氣球零件前進。

「這是？」

他在一塊木板上摸到了某人的頭髮：

「是誰？快回答我啊！」

沒有得到回答，放低煤油燈照過去，蓬亂茂密的金髮下面，是一張慘白的，年輕女孩兒的臉孔，一雙褐色的大眼睛正瞪著自己。

「尤莉卡小姐！你還好嗎？」

觀察員面無表情，毫無反饋，諾伊萊急眼了，使勁兒拽了下她的金色長發，令人恐懼的事情發生了，整個腦袋被提了起來，只有頭顱，並無身軀，嚇得他險些滑倒。

「哎呦！我的老天爺吶！」

驚恐僅僅持續了半秒，伯爵穩定了心神，放下那顆頭顱，伸出手臂向前探照，看到了觀察員的殘破軀體，

尤莉卡的大半個身子泡在消化液里，肌肉和內臟都被溶解了，白森森的骨骼也難逃被消化的厄運，掌骨中還握著一柄被腐蝕的匕首，刀刃插進了胃壁里。

（儘管她很害怕，但直到死前最後一刻，都在還戰鬥。）

看著觀察員的頭顱，諾伊萊嘆了口氣，闔上了那雙無法瞑目的眼睛：

「好孩子，安息吧。」

「夏綠蒂！你在哪兒？」

他擔憂地喊了好幾遍，無人應答，這該死的地方，連迴音都被吸收了。

諾伊萊踩著碎片，小心地跳躍躲開消化液，發現了一艘小艇的遺骸，還有一根屬於戰列艦的桅杆碎片。

看來混沌邪神移動到了海邊，並且襲擊了皇家海軍艦隊，腥臭酸楚的消化液中漂浮著一大堆骷髏頭，已有不少人慘遭吞噬。

終於，他看到了想找的人；

（承蒙幸運之神眷顧！）諾伊萊鬆了口氣。

空軍指揮官夏綠蒂上校躺在一片布滿鉚釘的裝甲船板上，她還在呼吸，只是因為受傷和缺氧變得很虛弱。

諾伊萊跳到船板上，抱住了暈厥的上校：

「我會帶你出去的，等回到帝都以後……咱們在金湖宮裡進餐……」

講到這裡，他說不下去了，因為不想繼續編織這虛偽的謊言；

手無寸鐵，綠色的消化液不斷分泌出來，這是無法破解的絕境，只能等死。

胃壁在不斷蠕動、收縮，身邊的屍骨逐漸被被消化液吞沒，冒著泡泡，遠處傳來炮聲般的響動，想必是邪神的心跳聲。

諾伊萊把煤油燈平放在腳下，像是抱嬰兒那樣，把夏綠蒂上校攬入懷中。

不知怎麼的，身經百戰的他竟害怕起來，平生第一次恐懼死亡，他為這個想法感到羞愧，瓦爾斯塔騎士貴族應以戰死沙場為榮。

諾伊萊這輩子都為了帝皇而活，希望為她而死，他深深地愛著一位自己註定無法擁有的人，自從在軍校中結識到這位公爵的女兒，他的心就已經被奪走了，別人他根本瞧不上。

自從坐著熱氣球升空以後，一切都改變了，他遇到了夏綠蒂上校，

與她馳騁天際，一同戰鬥，就連恐高症都奇迹般地治癒了，真是不可思議，除了為君王效忠以外，他還從未想過，生活中還會存在其他美好。

諾伊萊終於明白了，為什麼自己開始恐懼，因為他找到了重要的東西，害怕失去的東西，可惜這段美妙的旅程還未開始就要結束了，就像一場短暫而又美妙的——夢。

（至少，在被消化成一堆爛骨頭之前，讓我抱住她。）

不知怎麼回事，胃臟開始劇烈蠕動、翻湧的消化液四處飛濺，諾伊萊撿起一片船帆蓋住二人。

（怎麼回事？）

有什麼東西從頭頂上方滴下，是邪神的血，抬頭看去，一柄漆黑的劍刃捅進胃壁頂部，然後橫著劃開一道大口子，一雙閃亮的銀灰瞳孔朝裡面窺探。

「快點兒，把手給我。」

諾伊萊感動得熱淚盈眶：「陛下？」

薩蘭托斯伸出手，像拎小貓兒似的輕鬆將兩人拽出來。

「怎麼回事兒？」夏綠蒂驚醒了，發現自己正躺在黏糊糊的內臟上面，被嚇得夠嗆。

「太好了，咱們一起搞破壞，弄死這大傢伙！」諾伊萊說道。

「要真是那麼簡單就好了，這傢伙是四維生物，可沒那麼容易被殺死。」薩蘭托斯用「暗幕」劈砍出一條血路，帶著二人前進。

「陛下，很抱歉，我損失了所有的熱氣球，空軍姐妹們也都犧牲了，都因為我這個指揮官的無能！」夏綠蒂咬著嘴唇，愧疚地說道。

「別妄自菲薄，上校，你和你的空軍已經做得很好了，最後那四枚火箭彈成功把目標激怒，引到了炮擊區域，

艦隊齊射重創了它，但只是暫時的，趁這機會，我割開一道口子進來，順著氣息找到了你們。」

「您有什麼計劃么?」

「我會親手宰了它。」

隨著「暗幕」劃開最後一道大口子，光芒涌了進來，周圍的肉壁開始震顫，可以聽到詭異的嚎叫聲。

薩蘭托斯警覺起來;「不好，它緩過來了，你們得趕緊走！」

「陛下，我要陪您……」諾伊萊剛想說些什麼，卻被女皇一腳踹了出去，兩人雙雙落入水中，

蔚藍的海面上飄滿了各類船殼碎片，不遠處，強大的皇家海軍艦隊排成一個半圓，向著目標猛烈轟擊。

「有倖存者！」

救生艇上的小水手吹著哨子划槳過來，連著粗麻繩的救生圈也被扔了過來，諾伊萊一把抓住了。

「給你這個！」

「謝謝，我不需要」

夏綠蒂上校水性極佳，即使穿著軍服和靴子也能游起來。

此時，混沌邪神的注意力已經被艦隊吸引過來，巨大的觸鬚輕易掀翻了一艘戰列艦，將整艘船撅成兩半，皇家水兵們像是餡餅上的芝麻似的，不斷掉落下來。

「它太強了，我們真的能贏么？好擔心陛下……」

抱著游泳圈的諾伊萊微笑起來：

「不，上校，你更應該擔心陛下的對手，

我跟隨陛下南征北戰一輩子，最清楚她的實力，那大傢伙還沒意識到自己惹錯了人。」

瓦爾斯塔英雄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