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錯身
張林本是殿前司都虞侯,在新帝入京,陳起得勢之前,便在殿前司經營多年,自詡是殿前司頭一號人物,誰知道,新帝一入京,不知哪裡冒出來個陳起,正正壓在他頭上,以致他雖從都虞侯升到副都指揮使,實際上權勢卻是不增反減,自然憋悶不已。
唯一好受些的,便是陳起這人是個名副其實的殺神,入京幾個月,幾乎都在忙活抄家,其餘的事兒並不怎麼過問。
這倒也難怪,抄家這活兒說起來難聽,但——油水足啊!
本朝已經屹立百年,京城的世家大族,高官顯貴,積累了上百年的財富,可比空蕩蕩的國庫富足多了,沒見剛登基時官員俸祿都發不出來的新帝,這個月已經下令修整宮室了,錢哪兒來的?還不是抄家來的!
就算陳起再剛正不阿,抄了那麼多家,過手那麼多銀錢寶物,此時定然也已富得流油了。
於是張林除了憋屈氣憤外,更添上了一份眼饞。
但眼饞著眼饞著,他忽然嗅到一絲不對勁。
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
張林雖是個武夫,卻是個讀過幾本書的武夫,自然明白這千年顛撲不破的道理。
先不說最頂頭那位,滿京城的達官顯貴,真就是任人宰割的魚肉?也許新帝以雷霆之勢剛剛入京時的確如此,但只要新帝還想要這江山穩固,只要前朝還需要官員效力,就必然不可能一直殺下去。
屆時……呵。
於是,張林便這麼冷眼看著,靜靜等著,終於,被他等到了這麼一天。
新科進士與上千太學生集結上奏,百官亦風聞而來,拜倒在宮門外,「請誅奸佞」的呼聲傳入內宮。
洶洶民意下,新帝不得不命人將陳起抓捕,收監。
雖然要抓的是自個兒的頂頭上司,但張林卻絲毫不懼,主動攬了這個活兒。
因為,他自認已看清了風向。
「怎麼,大人怎麼不說話?難不成也懼了這民意?」
話聲落罷半晌,也不見陳起接茬,張林慍怒,覺得被下了面子,嘴上便說地益發起勁起來。
陳起依舊沒理他,卻忽然,身形微微一動。
張林一見他動,立刻緊張,靠近他身邊抓住他胳膊,「做什——」
「么」字未出口,身側突然飛來一團腐臭流水的東西,「啪」一下砸在他臉上,自然也砸進他正張口說話的嘴巴里。
原來是圍觀的百姓中,已經有人被鼓動,撿起地上的爛菜葉扔了過來。
結果陳起一動,躲了過去,張林一進,接個正著。
張林簡直要氣瘋,好不容易抹掉臉上的爛菜葉,又吐了好幾十口唾沫,正面目猙獰地又要放幾句狠話,身旁那從他出現,傳達了皇帝的抓捕旨意后便一言不發的男人,終於開口了。
「民意是長眼的。」他說道,碧綠的眼眸春水般清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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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這民意洶洶。」
清安坊小巷民宅里,郁子清帶著執意要出來的衛彎彎,出了院落,到了一地勢開闊的高地,看向那遠處主街上,押解的士兵和洶湧的人群,說道。
就連此時他們身旁,也聚集了一些聽了些前方消息,此時正侃侃而談什麼「天理報應不爽」、「殺神伏誅」的話的人。
儼然一副奸臣伏誅大快人心的場景。
衛彎彎有些茫然地低頭看著遠處的人群。
隔得太遠了,根本看不清那洶湧的人群里,人們是什麼表情,說的是什麼話語,但是,她看到了那一抹金黃。
無數黑灰的底色中,那抹金黃便格外招搖和顯眼。
初升的旭日一般耀眼。
但想當然,這般的異樣發色並不會讓百姓覺得美,他們只會更加相信流言,相信這是個異類,是壞蛋,是活該被抓起來殺頭的奸佞。
好像也沒錯。
在去陳府之前,她的想法跟那些普通百姓也沒什麼兩樣。
殺神抄家滅門,殺人無數,還害得她被迫離開家族,委身於人,寄人籬下,從此生死不由己,任人魚肉。
可是……
衛彎彎邁動腳步。
「衛小姐,你去哪裡?」郁子清疑惑叫道。
衛彎彎卻恍然不聞,她步下那高地,向著主街處的洶湧人群走去。
不知是不是那團爛菜葉的功勞,張林也沒了心思再在這鬧市裡折辱昔日上司,只想著趕緊將人押解回去了事,於是速度加快起來,一會兒工夫,便要走出人潮擁擠的主街,而主街外,一輛精心打造的鐵制囚車,正在靜靜等待著。
衛彎彎看到了突然加速的人群,也看到了那囚車。
所以她的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她嫌棄裙擺礙事,直接撩起裙擺,飛一樣奔起來。
「衛小姐!」郁子清在身後喊,也追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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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上車吧。」終於行到那囚車之下,張林皮笑肉不笑地做了個請。
陳起卻似乎沒聽到他的話,忽然回頭望了一眼。
風裡隱隱約約傳來什麼人的呼喊。
似乎是「衛小姐」……
他的目光在無盡的人群中搜尋,身形一動不動。
「陳起。「再次被忽視的張林臉色變了,稱呼也隨之而變,」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難不成你還以為你能在這眾目睽睽之下以一敵百拒捕?呵,就算你真能,不瞞你說,這清安坊外,我還布置了整整兩千人馬,今日,你就是插翅也難逃!」
說著,張林大手一揮,身後數個健壯兵丁便湧上來,做勢要硬壓著陳起上囚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