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親事
「小姐,大人在議事。」見衛彎彎過來,有小廝上前招呼。
衛彎彎點了點頭:「我知道,我在這兒等著。」
說罷,她就真的在門外一直等著,等到日頭爬上中天,明晃晃地照下來,將門前樹的影子照地只剩樹根處的一小團,衛彎彎也沒了樹蔭可躲,只能站在日頭下。
方才招呼的小廝見了,苦著臉湊過來,勸她要不先回去,要麼去廂房等。
衛彎彎搖搖頭。
午時了,再多的事要議,人也總要吃飯。
果然,沒多久,屋裡便傳來響動。
五六個男人魚貫而出,有認識的有不認識的,見到門外的衛彎彎,都驚詫了一番,認識的給不認識的低聲說了衛彎彎的身份,於是一眾人都遠遠地施禮問好,臉上帶著和煦的笑意。
衛彎彎也朝他們施禮。
小廝已經飛快地跑進去跟衛樞稟報了。
不一會兒,裡頭傳來衛樞的聲音。
「進來。」
衛彎彎進了屋。
一進屋,便聽見衛樞的聲音:「怎樣?和你母親聊地如何,她情緒可好些了?」
衛彎彎在門口的位置站定,抬頭,便見五六米外,長身玉立,面帶微笑地望著她。
昨日一被帶回衛府,衛彎彎便被程蕙娘緊緊抱住,哭泣敘話,及至晚間也沒放開,睡覺時,也是久違地母女一起睡,看得出來她似乎很擔心女兒,衛彎彎便不得一直陪著她。及至今晨醒來,也就是方才,程蕙娘才終於情緒穩定,甚至又饒有興緻地為女兒謀划起親事了。
都有這興緻了,應該也就無大礙了吧。
是以衛彎彎點點頭。
見她點頭,衛樞便又笑,「既然如此,你找我又有何事?」
衛彎彎抬頭,看向他。
衛樞也是一個身材很高大的人。
甚至,認識陳起之前,衛樞似乎便是衛彎彎熟悉的、身材最高大的人。
雖然不如陳起那般健碩嚇人,而是無論男女都欣賞的挺拔頎長,但對於衛彎彎來說,仍舊過於高大了。
所以,不知何時起,衛彎彎便幾乎再也不曾靠近這位父親身旁五米之內,便如此時,明明是父女,明明共處一室,卻相隔甚遠,彷彿中間隔著一道天塹。
衛彎彎又低下了頭,輕聲道:
「爹,我想詢問陳起的事。」
衛樞挑了挑眉,半晌,才輕哦一聲。
又道:「問他做什麼?為父還以為,你不會再願意聽到這個名字。放心,無論如何,此後此人皆與你無關,也不會再打攪到你分毫,過去兩月,你是在山上為祖母祈福,這是眾所皆知的事。」
「我不擔心這個。」衛彎彎搖頭,雖然府里知道內情的人,如那幾位嬸娘,難免會心裡嘀咕,但再怎麼嘀咕,為她們自己和自己的兒女,她們也不會蠢到將此事鬧到外面去,所以衛彎彎絲毫不為此擔心。
「我只是想知道,他如今情形如何了,為何突然……就變成了奸佞。」
衛樞靜默片刻,旋即笑了。
「我還以為,郁子清已經與你說清楚了?」
「彎彎。」他喚一聲,聲音放柔些許,甚至稱得上有一絲寵溺。
「朝堂上的事你不懂。」
「不是他突然變成了奸佞,而是他向來所作所為,世人看在眼中,義憤結於胸中,不平則鳴,鳴則上達天聽,陛下聽到了民眾的呼聲,於是下令查他。」
「至於如今情形如何?為父只知他被收押於刑部大牢中,據聞陛下有意令刑部、御史台、大理寺三司會審,至於具體詳情如何,為父既不是這三司中人,自然也不明就裡。」
「爹知道,你還對之前的事耿耿於懷,爹也不問你過去兩月,在他府上都遭遇了什麼,因為不管遭遇什麼,你都還是我的女兒,之前形勢所逼,不得不委屈你,是爹和衛家對不起你,但如今,形勢已經反轉,你不必再擔驚受怕,也不必再執著於過去,聽爹的話,那已經過去了,嗯?」
……
衛樞從不是個慈父。
甚至本身也從不是個多好脾氣的人,即便對待家人,朋友,也常常是冷淡居多,頂多帶上些一看便知刻意的世俗面具,仔細一瞅便還是拒人於千里之外,除了親近的人,外人極少見到他別樣的一面。
而現在,衛彎彎就見到了。
此時,他說著溫和安撫的話語,帶著此前從未有過的溫情和柔軟,看著便是一個一向威嚴的父親,在真真切切地向女兒道歉,想要安撫女兒。
對於一個習慣了嚴父的女兒來說,突來的慈愛,往往會讓其放下所有心防和芥蒂,甚至眼淚汪汪地撲上去,抱著父親痛哭一場,從此父女倆嫌隙冰消。
但是衛彎彎做不到。
甚至在衛樞說罷這番話,上前了兩步,似乎要擁抱她時,飛快地,乃至踉蹌地,接連後退幾步,直至退到門外。
兩人之間的距離,再次拉到五米開外。
衛樞臉上的微笑便漸漸淡了下來。
「看來……你還是對爹爹心懷芥蒂啊。」
衛彎彎又低下頭,目光緊盯著自己繡鞋頂端處一顆粉白的珍珠。
衛樞無聲嘆氣,彷彿疲憊至極般,輕輕揮手。
「沒有別的事的話,回去吧,多陪陪你娘。」
這便是再明白不過的逐客了。
但衛彎彎卻沒動。
半晌后,突然冒出一句:
「爹,您還記得,我五歲時被拐賣的事嗎?」
衛樞微訝,看向她。
衛彎彎也終於抬起頭,看向他。
「我記得,當時我被救回來后,生了一場大病,娘說我差點就燒成傻子,後來雖然沒傻,但卻忘記了許多事情,於是,也忘記了,我曾經認識一個人,我還給他取名翡翠。」
衛樞的眼神終於收了輕鬆,定定地看著她。
「哦,還有這事?」
衛彎彎笑。
「爹不知道嗎?」
「翡翠就是陳起。」
「他說,我不僅認識他,給他取名,甚至還救了他一命,而救了他之後,他帶我回了衛家,在衛家門外,親手將我交給了爹您。」
「所以,爹您應該也認得他才對。」
「畢竟他那樣奇特的樣貌,除非我這樣差點傻了的人,尋常人輕易不會忘記吧?」
「所以我還以為,爹您決定將我送去他那裡時,就已經想起了這段往事,所以才那般篤定我不會有事,所以才那般篤定,您一定能來接我。」
衛彎彎仰起頭,帶著笑,看著五米外的高大的人影。
「爹,不是嗎?」
衛樞臉上溫情漸斂,又露出那戴著面具一般的笑容。
「是啊。」他說。
「不過看來,你和陳起相處還不錯。」
-
衛彎彎離開前院,回到自己的居所時,丫鬟婆子已經等得團團轉。
「哎呀小姐,您去哪裡了?怎麼也不帶著婢子?方才老夫人使人來喊小姐去松鶴堂用膳,卻找不見小姐人影,那一起來的周媽媽還含沙射影地說小姐不停吩咐亂跑,恐怕回去又得去老夫人面前告狀去了!」
衛彎彎笑笑,沒有對婢女多解釋什麼。
去了松鶴堂,也就是老夫人的院子里,才發現她娘也在,甚至幾乎衛家所有女主子和小輩都在,上至銀髮老嫗,下至垂髫小童,其樂融融,共聚一堂,上午路上碰到的沒碰到的,此時都在這裡了。
聽婢女的說法,老太太說要給她接風洗塵。
「三姐姐/妹妹/小姐來了。」
眾人見了她,表面都熱情招呼。
不知情的,向她打聽佛寺日常,感慨讚歎她的孝心,並藉機再向老太太表表忠心,表示自己也願意為老太太祈福。
知情的,有憐惜嘆惋的,看她的眼神都不自覺地帶了憐憫;有暗暗嫌惡的,生怕沾上她便髒了幾分似的。
……
程蕙娘也不知有沒有察覺,只是對眾人笑著。
也就只有小孩子們,什麼都不知道,不知好也不知壞,仍舊直來直去地表達著喜惡,而衛彎彎在衛府的孩子們中,人緣向來還是不錯的。
於是衛彎彎便也不怎麼理那些大人,只專心跟孩子們說話玩耍,擠眉弄眼。
只待到飯罷,一個一向與衛彎彎親近的小侄女歪纏著要爬上衛彎彎身上時,卻被她母親飛快地哄走了。
衛彎彎臉上的笑淡了些。
卻也沒時間為此感傷,因為一用罷飯,老太太便道明了真正意圖。
「蕙娘,三丫頭的婚事你多費費心,之前我們衛家遭逢變故,又遇上我這老婆子身子不中用,才耽誤了三丫頭,以致如今她及笄許久,轉眼就要十六了,婚事卻還連個苗頭都沒有,我這個做祖母的也不能幹看著,這幾日,你便多為她相看相看,就這一兩月吧,務必給三丫頭找門好親——還有你們這些做嬸嬸嫂子的,也多為三丫頭留意些。」
老太太說完程蕙娘,又吩咐其他兒媳婦孫媳婦。
眾媳婦齊聲稱是。
衛彎彎臉上的笑,便更淡了一些。
離了松鶴堂,程蕙娘才蹙起眉,向衛彎彎表露出了一絲不滿。
「雖然娘也急你的婚事,但你祖母這未免也太急了,一兩個月後,形勢還不一定大穩呢,有些人家現在看著可以,但形勢穩定下來之後,誰知道又如何?娘是想著一年內給你挑好親事……」
她碎碎念著,但其實與老太太的衝突無非是敲定婚事時間的長短而已。
本質並沒有大的區別。
衛彎彎也沒有附和她。
只是在程蕙娘念叨完后,才道:「娘,我也想早些定下婚事。」
「不過,我想親自去相看。」
程蕙娘笑,「自然會讓你親自相看,你以為娘是那種定親前都不讓雙方見面的老古板嗎?」
程蕙娘本身便不是那種特別循規蹈矩的女人,畢竟當年,她與衛樞便是婚前來往甚多,來往多了,衛樞對她另眼相看了,才叫她以沒落官宦家庭的出身,成功嫁入當時便十分顯赫的衛家。
因此此時,自然不會攔著女兒親自相看未來夫婿。
「不,娘,我說的是,像第一次結識郁子清那般的相看,娘您不許派人跟著我。」
衛彎彎又道,笑容又乖又軟。
作者有話說:
彎:以相看之名,行偷溜見某人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