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帶走
郁子清不喜衛樞。
這是衛彎彎和郁子清都心知肚明的事。
甚至衛彎彎也不喜歡她爹,這也是兩人早就有的共識。
兩人的結緣便是因此,因為有著共同討厭的人,於是互相聊得來,看得順,哪怕其中一個,便是他們共同討厭的人的女兒。
以前衛彎彎雖也問過郁子清為何討厭她爹,郁子清的回答卻十分籠統,因為他覺得衛樞虛偽,所以討厭,這個理由看似合理,但又似乎不那麼合理。
畢竟官場上打滾十幾載的人,哪個不虛偽?
郁子清要是個個都像討厭她爹那樣地討厭,那麼,他就算考上狀元,以後也註定在官場不得意。
但是據衛彎彎觀察,郁子清面對別的官員時,並沒有面對衛樞時那樣顯而易見的反感和厭惡。
以前衛彎彎是樂見其成的,畢竟衛彎彎自己便是如此。
她當然知道這世上有許許多多比衛樞還不堪的人,甚至從外人的角度看,衛樞對她也算相當不錯了,她出生以來,正是仰仗著衛樞,才過了十五年錦衣玉食的日子。
但她就是討厭衛樞。
這樣的話說出去要被天下人指著鼻子罵不孝,但衛彎彎也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情,她始終壓抑著,壓抑著,直到遇到郁子清,知道眼前這人和她一樣,共同厭惡著衛樞,於是她歡欣雀躍,根本沒來得及仔細探究郁子清討厭衛樞的原因。
但方才劉叔的話,又讓衛彎彎不得不在意。
郁子清眼眸深深地望著她。
「你確定要聽?」
衛彎彎堅定點頭。
「……你知道吧,我出身平平,既非出身郡望,家財也不豐厚,祖上雖有人做官,但最大的官也不過五品,到我祖父那輩則更是,我祖父只是個小小童生,連秀才都未考上,而我父親……一生也止步於秀才功名,且在我五歲時,便早早地過世了。」
衛彎彎瞪大眼。
她倒是知道郁子清出身普通,也沒有錢財,但具體到父輩祖輩什麼功名,何時去世,卻自然是不知曉的。
「但你知道嗎?」郁子清忽然對衛彎彎笑一笑。
「我父親,其實天資更甚於我。」
「因為祖父一生只是童生功名,又不會營生,父親年幼時家境十分困窘,甚至還要一邊讀書,一邊想方設法掙錢貼補家用,但即便如此,父親仍舊十歲考取童生,十三歲便中秀才,若無意外,他往後的人生本該一路坦途,然而——」
衛彎彎心一跳,知道重要的要來了。
她瞪大眼睛盯著郁子清。
「然而,父親十五歲時,祖父為他定了一門親事。」郁子清看著衛彎彎,嘴角仍然帶著微笑,但那笑,卻怎麼看怎麼苦澀。
「定的那門婚事,是一個官宦人家,然而,說是官宦人家,其處境甚至連我們郁家都不如,那位與我父親訂婚的小姐,上無兄長,下無幼弟,父親又犯了錯,被一貶再貶,與我父親訂婚時,那位小姐的父親正在我家鄉任主簿,一生也無指望再往上爬。」
「而我父親是鄉里聞名的才子,又年紀輕輕考取了秀才,雖然郁家門庭暫時比不上那主簿家,但長遠看來,與那位小姐倒是十分匹配的,甚至,在我父親風頭正盛時,那位主簿家,遠遠算不上最好的選擇。」
「但是,訂婚前,我父親便曾與那位主簿家的小姐見過面,十分喜愛那位小姐。」
「所以,哪怕可以選擇門第更高些的妻子,父親也沒有選,而是就選了那位小姐。」
「我祖父也很滿意,覺得兩家算得上門當戶對了。」
「可惜啊……」
「那位主簿家的小姐,卻並不認為兩家門當戶對。」
「與我父親訂婚後,哪位小姐遇到了一位來自京中的公子。」
說到這裡,郁子清清澈的眼眸看著衛彎彎,裡頭有著明晃晃的歉意。
似乎自己剛剛說了什麼不好的話。
而衛彎彎自然知道他為何露出那種眼神。
因為她已經猜到了。
衛彎彎的母親程蕙娘的父親,也就是衛彎彎的外祖父,曾經只是一個偏遠小縣的主簿。
當然,如今自然已經不是了。
但在程蕙娘與衛樞相遇時,程父的確只是個小縣縣丞,且還是個犯過錯,被貶謫到縣丞位子的。
一個犯過錯的縣丞之子,這樣的出身,自然配不上百年衛家的嫡子,因此當初程蕙娘和衛樞結合,遭到了很大阻撓,家世出身便是最重要的原因。
但不管過程如何,最終,程蕙娘和衛樞都克服了過去,以外人看來十分不般配的出身,成就了一對後來在許多人看來十分恩愛的夫妻。
這是程蕙娘的得意事,時常拿出來講給衛彎彎,因此衛彎彎十分清楚。
於是,郁子清一說,她便立刻想到了。
衛彎彎喉頭髮緊。
「長輩的事,我不好做評判,但當年之事,許多人耳聞目睹,父親的那位未婚妻小姐,結識那位京中來的公子后,不久便提出要與我父親解除婚約,而我父親……他不願,他以為是那公子逼迫未婚妻,於是便……與那公子有了齟齬。其中詳情我亦不清楚,我只知道,那事之後不久,父親便在踏青時遇到山匪,斷了一條腿,還……失去了擁有親生子嗣的資格。」
郁子清微笑著,眼裡卻漸漸湧起淚花。
「說是『父親』,血緣上,我該叫他小舅才對,我的親生父母,是他的長姐和姐夫,在大夫說了他此生都無法再有親生的孩兒后,因為我親生父母育有三子,祖父便勸說著將我過繼給了他。」
「小舅雖然身殘,但並不怨天尤人,還曾經拒絕把我過繼到他名下,但真過繼以後,他拿我當親生子看待,教我讀書習字,教我為人處世,對當年那場禍事,他誰也不怨,不曾對我說過一句怨誰的話,只是,在我赴京趕考前,吩咐我若碰上了衛樞,要小心他。」
「為此,還特地叫我改回原姓,不要再繼續跟他姓仇,以免惹人注意。」
「可惜,我沒聽小舅的話。」
「與你結識后不久,就有人來調查我的出身來歷,只是還沒調查出什麼,便碰上先帝駕崩,皇權更迭,再然後衛家自顧不暇,再沒有人來查我,直到前不久,我中了狀元,又拒絕了衛樞的招攬,沒有參與登聞鼓之事,於是那些調查我出身的人又捲土重來。再然後……你也看到了。如今只是門庭冷落,在我看來,倒也算得上幸事。起碼沒有如我小舅一般不是?」
「當然……我也不能篤定說當年那事便是衛樞做的,因為……沒有證據。」
……
一番話說完,小院里一片寂靜。
那位劉叔不知何時又冒了出來,默默地給衛彎彎和郁子清倒了茶水,見郁子清流淚,他也老淚縱橫,又咬著牙吐出一長串:
「當年那事,就是衛樞那狗賊乾的!當時我和少爺一起,親眼看到那些山賊不急著搶劫財物,反倒直往少爺腿間砍,少爺一心讀書,與人為善,除了那衛樞,哪裡還會招惹這樣的仇家!那事之後,那程家的小娘們兒還哭啼啼跑來看少爺,說什麼對不起,連累少爺了。若與她無關,與衛樞那狗賊無關,她說什麼對不起!她與那姓衛的如何勾勾搭搭我們可以不在意,退婚也就退婚了,可他們千不該萬不該,將少爺牽扯進來,臨了他們郎情妾意,拍拍屁股走人,活該我們少爺做他們談情說愛的墊腳石不成!」
「可是我們沒有證據。」郁子清輕聲打斷了劉叔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