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雖然已經醒了,但是謝苗兒的心還沒能從夢境的餘震中走出來。
夢中經歷的一切太過真實,就像她真的陪他走過了最後的那段日子。
謝苗兒抬手,試圖安撫自己狂跳的心。
可是她無法控制自己不去回想夢裡的觸目所見。
大片大片的血,刺痛了她的眼睛。
是陸懷海的血。
她雙手抱頭,窩在床上緩了好一陣才喘過氣來。
地鋪上被人躺過整夜的痕迹還在,謝苗兒眼神掃過,竟瞧出了點安心的意味。
至少,現在他還好好地活著。
謝苗兒緩緩呼出一口氣,她穿上繡鞋,整飭好衣衫,慢悠悠地下了床。
從前,她只要一醒,聽見她動靜的星牖就會及時地打起床簾,拿熱熱的帕子為她擦臉醒神,再服侍她用濃茶水漱第一道口。
而現在謝苗兒的處境和以前大不相同了。
她不再是嬌貴的謝太傅嫡女,只是陸家一個小小的姨娘。
陸懷海如今才十七歲,陸家現在的頂樑柱是他的父親陸湃章。
而陸湃章雖有世襲千戶之位,如今在台州衛任指揮僉事,也是個四品官。但陸家原本是榆林人,世代在黃土坡上經營,被調來江浙後人生地不熟,陸湃章又因早年間的遭遇而無心鑽營,每日點卯混日子罷了,不撈錢也不撈權。
從陸家的宅院就能看得出來。
鐘鳴鼎食的謝太傅家,就算是僕婦住的地方也會整飭乾淨,沒有荒廢成這樣的院子。
所以謝苗兒知道,自己得學著去做一些事情。
紅木的臉盆架和梳妝台,是這間卧房裡最像樣的物件。謝苗兒掀開鏡衣,拿起她唯一擁有的私產——一支素銀簪子,坐在鏡前挽發。
從前瞧著星牖盤發的動作行雲流水,怎麼現在照她的動作去做就這麼難呢?
謝苗兒很是苦惱,和煩惱絲鬥爭許久,才堪堪挽了一個鬆鬆的髮髻。
她對鏡端詳了一會兒,自覺能見人了,便捧起木盆,準備去盥洗。
簪子盤得不甚牢靠,謝苗兒走起來綳著頸子不敢亂晃,生怕半道上它就散了。
一出門,她後知後覺地發現天光還未大亮。
見地鋪上無人,陸懷海已經起身,她還以為時辰已經不早了呢。
小院里,陸懷海吸取昨日的教訓,拋棄了滿是灰的苕帚,拆了薜荔架子上的橫杆充作兵器,正在虎虎生風地耍著劍法。
一根木棍子都能使得這麼瀟洒,這還只是十七歲的他呢,所以端著盆路過的謝苗兒不由感嘆:「哇,好厲害!」
她只是隨口一嘆,並沒有和陸懷海攀談的意思,拋下句「好厲害」之後,雲淡風輕地從他身邊走過了。
陸懷海卻突然停了手上的動作,叫住了她:「等等。」
謝苗兒乖巧地頓住了腳,一臉茫然地扭頭看他。
她和個沒事人一樣,絲毫不知自己昨晚幹了什麼,陸懷海瞧著她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問道:「你知道我為什麼起這麼早嗎?」
謝苗兒下意識想搖頭,但是腦袋上的髮髻不牢靠,便改成了擺手。
隨即又靈光一閃,她想到了應該怎麼回答:「是因為陸公子想想效仿祖逖,聞雞起舞?」
雞?
陸懷海心道,他被她一嗓子喊醒的時候,別說雞沒起了,街上的狗可能都還沒睡呢!
他磨了磨自己的后槽牙,還沒張口,卻又感受到了眼前這個少女,熾熱得不加掩飾的目光。
她說起話來清凌凌的,就像開春時河面的冰層時化開的聲音,「和陸公子比起來,我簡直是要無地自容了。」
謝苗兒哪知道陸懷海是被她說夢話喊醒之後難再成眠,索性早些起來練武。
她是真情實感地這麼想。
他可太勤勉了,這麼早就起來練武,難怪日後會成為大將軍!
不過,真話有時候聽起來反而很像陰陽怪氣,陸懷海瞬間就挑起了眉,可是看謝苗兒臉上的真摯都快滿溢出來了,他還是把想說的話憋了回去。
說夢話的人和醉鬼沒有區別,一覺醒來就忘光光了。說夢話的人往往不會承認自己說夢話,就像醉鬼不會記得自己發酒瘋一樣。
醉鬼尚且是自己貪杯闖禍,待他醒來還是可以好好刁難刁難的,但說夢話么……
他還能怎樣,揪著她揍一頓嗎?
陸懷海嘆了一口氣,不無憐憫地掃了謝苗兒一眼。
她這個小身板,他一劍就能挑飛了。
於是,最後他只對謝苗兒說:「算了,去盥洗吧。」
謝苗兒有些懵,算了?什麼事情就算了?
不過她自知不了解的事情有很多,沒有追問,懵著腦袋洗臉去了。
等她盥洗完,陸懷海還在練劍,謝苗兒不通武學,說不出精妙之處,但是也看得出來他的瀟洒如風。
謝苗兒加快了步子。
她要趕快把空臉盆擱回去,然後圍觀他練武!
還有比這更快樂的事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