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52章
宦官領著陸懷海進宮。
白身在宮中沒有車輦可乘,倒叫陸懷海有功夫好好打量這座古樸的宮殿。
很壓抑。
金雕玉砌的宮殿,連檐瓦和脊獸都透露著精緻,可是這樣富麗堂皇的天地,卻給人不了任何美輪美奐以外的感受,沒有一點生氣,彷彿只是一個空殼。
再多的富貴也與他無關。不多時,陸懷海便收回了目光,而走在他斜前方的宦官,一面給他引路,一面觀察著他的神色。
尋常人第一次進宮,不說誠惶誠恐,在這天子居所,至少也是謹小慎微的。
連那才被尋回的安王,初次入宮時也稱得上手足無措。
而眼前這位卻毫不拘謹,如果單看他的神情,甚至會以為他不是走在宮徑上,而是走在鄉間的泥巴路里。
單憑這一點,就足夠讓宦官提起了十分的小心,連與他說話的語氣都更溫和了起來:「武英殿從此處走,向前一拐便到了。」
這個宦官的年紀挺大,在宮外人家,估計曾孫子都要出生了,看到他在自己面前卑躬屈膝,陸懷海心中有一種微妙的不適。
武英殿很快便到了,殿門大敞。為陸懷海繼續在殿內引路的,居然還是個老太監。他抬眼一望,除了他,整座宮殿中竟沒有一個年輕的面孔。
殿內洒掃侍候的大部分都是宦官,只有零星幾個宮女,看起來也早該到了被放出去的年紀。
越往殿內走,壓抑的感覺越盛。眼前的一切都是陰森森的,說起來竟比他從前在夜裡伏擊倭寇時感覺還要可怖。
黢黑的宮殿內,有人忽然挑亮了燭火。皇帝就坐在屏風前,等候他的到來。
陸懷海端端正正的行了一個禮,動作嚴謹到刻板。
老皇帝開了尊口:「站著說話。」
陸懷海一撩袍角,迎著皇帝渾濁雙眼投向他的掃視,坦然站起:「謝陛下。」
皇帝想要看誰,當然不需要藏著掖著,他的眼神在陸懷海身上梭巡。
真真是年輕氣盛啊,比他的幾個兒子還要年輕。
即使皇帝手握大權,請來無數仙人道士,也沒有辦法讓這種年輕氣盛回到自己身上。
就像竹林中過了季節的竹,逐漸在風中被吹折,而一場春雨過後,又將會有無數的新筍破開土地,噌噌噌地往上竄。
皇帝最討厭這種感覺。
所以在他近前侍奉的,都是老人,什麼好顏色的小宮女、小太監,從來不會出現在他的眼前。
而看到這位九五至尊的第一眼,陸懷海心中便升騰起一股極其冒犯的想法。
他不像好人。
皇帝結束了他的揣摩,終於開口:「聽聞你在嘉興平寇有功,是何情形?同朕道來。」
果然是因為此事。
陸懷海瞭然。他如實道來,沒有添油加醋,涉及女眷的部分亦沒有諱言。
這些話,皇帝早在唐百川的奏摺上面讀過了,不過眼下聽來,他還是饒有興緻地撐著自己的頭,道:「我們邕朝人不論兒女,皆是忠勇之士,賞。」
皇帝金口玉言,當然不必他再細說,自有底下的人再去細數、按成例分賞。
隨後,陸懷海又聽皇帝問起他先前在孟乘手下的經歷。他回答著,心裡的疑問卻越來越多。
這些事情,皇帝本就是知道的,召他前來究竟為何?
足足懇談了半刻鐘,皇帝才終於切入今天的正題。
他狀似隨意地問著,一雙昏黃的老眼中卻幾度閃過興奮的神采:「多年前,你陸家便遷到了台州。這些年經營下來,有沒有在台州認識什麼人?」
頃刻間,陸懷海的腦中閃過皇帝無數可能的用意。
很快,他便想到了安王坐在馬背上,向他投來的,那個帶有歉意的眼神。
陸懷海沒再遲疑,只道:「台州不大不小,陛下想問的是誰,草民都會照實回答,不敢欺君。」
皇帝既然會問出這樣的話,說明他對於安王早些年的經歷,以及他與他的交誼是一清二楚。
這根本不是一個問句。
無從選擇。
皇帝哈哈大笑,道:「好孩子。既堪為棟樑之材,若從小小千戶做起,豈非蹉跎?來人,傳朕旨意,封陸卿為浙江都指揮僉事。」
「那都督府里的什麼越溝射箭、騎馬使槍,便免了吧,朕相信陸卿的本領,無須再經這些小家子氣的考核。」
陸懷海領旨、謝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