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六六章 府尹難當(上)
儘管官家厲行節儉,但大冬天的把大家遛了一上午,不管頓湯飯是說不過去的。
這次出迎的官員有七八百名,都是天不亮就起床,折騰到現在,早已餓得飢腸轆轆。好在官家向來體貼人意,待官員在大慶殿及兩偏殿坐定后,便省了那些虛文縟節,直接叫賜宴了。
雖然是在禁內,大家都還守規矩,但幾百人一起吃飯,加之慶功宴上必有美酒,兩偏殿里年輕官員居多,氣氛很快熱鬧起來。
倒是正殿之中,夠資格陪皇帝用膳的重臣親貴們,一來自持身份,二來怕君前失儀,倒都有些拘謹。
趙禎高坐上首,聽兩偏殿里熱鬧,便笑道:「總要有個慶功宴的樣子,爾等只管飲酒敬酒,若有放浪,御史不參。」
官家這樣一說,大殿里也熱鬧起來,眾大臣親貴先一齊向官家敬酒,然後便輪番找坐在左首首席的趙宗績敬酒。
趙宗朴、趙宗球、趙宗楚一干兄弟,看著如眾星捧月般的趙宗績,自個這裡卻無人理會,心裡自然不爽。趙宗朴嘴上卻道:「好傢夥,這下連老十三也比下去了。」
「他有什麼啊?」趙宗球撇嘴道:「不就平了幾個毛賊么?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收復燕雲了呢。」
眾兄弟深以為然,趙宗暉笑道:「你在這兒說算什麼本事啊,有種到他面前,把這話說給他聽去。」
「好主意,」趙宗朴是個渾人,聞言大讚道:「我看他聽了還能不能坐得住!」說著便拉起趙宗球道:「走,我跟你一起去。」
「去就去,能噁心噁心他,我就是挨頓罵也認了。」趙宗球霍然起身,問趙宗漢道:「十六弟,你去不?」趙宗漢的臉陰沉似水,沒有搭理他。
於是兩人便在眾兄弟的注視下,端著酒來到趙宗績桌前。這時候,趙宗績已經被灌得有些麻木了,見他倆過來,也不多想,便端著酒杯起身。
「來宗績,哥哥敬你一杯。」趙宗朴扯著嗓子道:「你這次蕩平西南、收復交趾,又大展神威、一舉蕩平廣西全境,殺敵十餘萬,挽社稷於將傾、解黎民於倒懸,實在是天大的功勞,哥哥我佩服佩服,服的五體投地……」
本來眾人的注意力,就集中在趙宗績身上,趙宗朴的聲音又大,一時壓過了大殿里所有的聲音。
見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過來,趙宗績的臉上更是紅一陣白一陣,趙宗朴兄弟兩個更加振奮,趙宗球也不能讓哥哥獨美,怪聲怪氣地接著道:「是啊,不光我們佩服,全天下的人都佩服,稱讚你的功勞,比當年的曹彬、潘美還要大,更非狄青可比了!來,五哥,我們敬你!」
趙宗景本來在那裡大吃大嚼,聞言臉色面色蘧變,卻沒忘了先看看一邊的陳恪。陳恪輕聲吩咐幾句,他便把手在袖子上胡亂抹抹,站起身來。
趙宗朴和趙宗球還在那自顧自的聒噪,但只要不是聾子和傻子,便能聽出這根本不是稱讚,而是赤luo裸的諷刺!趙宗諤和趙宗績同坐一桌,早已聞出氣味不對,見兩人越說越難聽,又見官家神色微變,便想起身找個話題岔開,以免鬧大了。
誰知他還沒出聲,趙宗景卻站在了兩人身後,這小子自幼習武,身材足足比趙宗朴和趙宗球高半頭,此刻陰沉著臉,倒也壓迫感十足。
大殿里霎時針落可聞,就連趙禎都冷眼看著這仨活寶,能演出什麼鬧劇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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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宗朴和趙宗球感到有人立在身後,回頭一看險些嚇一跳。
「兩位兄弟喝醉了。」趙宗景一手搭在趙宗朴肩上,一手搭在趙宗球肩上,笑裡帶著刀。
「你看我們像醉了么?」趙宗朴料定這小子也不敢在君前造次。
「沒醉的話怎麼轉性這麼快?」趙宗景冷笑道:「不是要把這鳥大典攪黃了,大家一塊兒吃蛋湯么!」
「你竟然偷聽……」趙宗球勃然作色,脫口而出道。
一眾兄弟恨不得以頭撞桌,心說真是人如其名,果然是囊球啊……
「還用偷聽,你在城門底下扯著嗓子喊,比我這聲音可大多了?」趙宗景大聲道:「不光我聽到了,當時但凡打萬勝門過的,十個得有八個聽見了!」
「胡說八道!」趙宗朴暗罵弟弟不濟事,冷笑道:「既然那麼多人聽到了,你給我找個證人出來!」
「罷了,今天大喜的日子,就不多說這些雞毛蒜皮事兒了。」誰知趙宗景卻『大度』的揮揮手道:「倒是我有一事不明,想請教二位兄弟。」
趙宗朴一聽,知道這小子要找茬,他是唯恐天下不亂的,登時大咧咧的點頭道:「有啥問題你就問,哥哥我會好好教導你的。」
「今早你們兄弟在各個街口處設柵欄,不讓汴京百姓靠近萬勝門,」趙宗景冷聲道:「到底是個什麼章程?」
趙宗景此言一出,大殿里一片嘩然,此時趙宗實和趙宗績的矛盾,幾乎是肉眼可見了,大伙兒自然能想到趙宗實兄弟的用意。
「我們也是沒辦法啊。」趙宗朴卻滿不在乎道:「誰讓文相公把大典安保的任務,交給宗實了呢?他在開封府屁股還沒坐熱呢,就被委以此等重任,能不小心從事?設卡攔截宵小,只許良民百姓觀禮,有什麼錯?」說著他冷哼一聲道:「這件事你不提我也要參你,你和陳仲方不顧我十六弟阻攔,強行取消了關卡,還打傷了他。就算你父親知宗正寺,也偏袒不得!」
趙宗朴說完得意洋洋,這是他們兄弟在動手前便商量好的說辭,趙宗景打傷了趙宗漢,給了他們發作的口實。
誰知趙宗景卻一臉恍然道:「怪不得二哥跟吃了炮葯似的,原來心裡揣著一把野火!」
「我就是揣著火怎麼了?」趙宗朴雖然年紀一大把,但基本都活到狗身上了。他平生沒啥追求,就是貪財好色而已。想到為了十三的大業,這些年強自忍耐,連青樓都不敢逛,本來還指望著弟弟上位,封自己個親王補償補償。誰知轉眼就成了鏡花水月,他心裡早就窩著一團火,這才來藉機滋事,既是給趙宗績添堵,也是想發泄發泄。
這會兒話趕話,酒勁也上了頭,趙宗朴說話愈發沒忌憚,帶著哭腔道:「怎麼同樣是官家的兒子,一個的弟弟就能打另一個的弟弟,另一個連自己的弟弟都護不住……」說著轉向趙禎,放聲大哭道:「請官家主持公道!」
「請官家主持公道!」趙宗球也跟著大哭起來。
好好的一場宴會成了號喪,趙禎臉上浮現出怒氣來,他看看文彥博道:「文相公,是怎麼回事?」
「回稟陛下,二位殿下所言,確有此事。」文彥博淡淡道:「雖然當時情況不明,但因為時間緊迫,老臣唯恐影響到儀式,才不得不讓陳學士和趙防禦儘快恢復道路暢通,並准許他們便宜行事,誰知卻大水沖了龍王廟,倒是微臣的罪過了。」
文彥博三言兩語,便將趙宗景摘出來,還暗暗告了趙宗實一狀。
「趙宗朴,趙宗球,」趙禎聞言把臉一拉,冷聲道:「寡人先不論你們把路攔上是何居心。只問你們兩個在這裡嚎喪什麼?存心要攪黃了齊王的凱旋宴么?」
「不敢……」趙宗朴和趙宗球登時一激靈,其實他倆敢在金殿取鬧,是揣透了趙禎的脾氣,那就是個溫柔的老太太。冒犯他根本沒事兒!既然如此,乾脆把宴會攪成一團漿糊,讓趙宗績顏面掃地!
所以趙宗景站出來他們不意外。文彥博皮裡陽秋他們也不吃驚。但趙禎竟不和稀泥,乾乾脆脆給他倆兩個大嘴巴子,一下就把兩人打懵了!
「看著人家風光就眼紅說怪話,算什麼英雄好漢?!」趙禎冷聲道:「唐愛卿,君前失儀該當如何處置?」
「臣在。」唐介趕緊起身,沉聲道:「交宗正寺,重責十杖,囚禁三天!」
「既然如此……」趙禎道。
「父皇,請聽兒臣一言。」話音未落,一直沒說話的趙宗績終於開口了,便見他微笑道:「父皇有言在先,敬酒飲酒,若有放浪,御史不究……況且,二位兄弟跟我開玩笑呢,宗景死心眼,就好認個實,也只有他會當真,這才話趕話起來……」
「齊王說的是,」趙宗朴和趙宗球何曾見趙禎如此嚴厲?聽說要被送到宗正寺,那裡可是趙允弼的地盤,還不知被整成什麼鬼樣呢?登時驚懼交加,見趙宗績說情,趕緊狂點起頭道:「我們是跟齊王開玩笑的……」
「這還有個兄弟的樣子,」趙禎讚許朝趙宗績的點點頭,這才轉向趙宗朴和趙宗球,冷哼一聲道:「便宜你們兩個了。還不滾回去坐下!」
兩人聞言如蒙大赦,趕緊灰溜溜的坐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