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謀官
胡九彰今年二十六,他是天寶八年的兵。當年胡九彰來北庭投軍時,他家遭了旱,家裡糧食養不活這一家四口,他爹向東,去了洛陽謀生,他這個做大哥的,便向北,投奔北庭戍軍。家裡只剩下阿娘和一個二弟,勉強活過那個旱年。
胡九彰一說起他弟弟就喜笑顏開。他說他弟弟是個讀書人,叫胡彥,會寫詩,字也好看。他們全家就指望著胡彥以後能去長安謀個功名,做了官,好把他們一家都接去長安。
胡九彰這人愛做夢,也愛說大話,他說他當年來投軍的時候,是一個人靠著一塊胡麻餅,一隻破水壺,一路從成州走到了北庭來的。他說這話時,他們這個小隊里沒一個人信。連平時喜歡接他的茬的趙大柱都不信。他說胡九彰吹牛,從成州到北庭,得翻過好幾座萬丈入雲的雪山,別說一塊胡麻餅,就是一袋子胡麻餅,也沒法支撐著一個人從成州翻山過來。
但胡九彰卻不以為意。
「你們愛信不信,反正我胡九彰從來不說大話,要不找個機會,咱帶你們哥幾個一起回一趟成州?」胡九彰笑呵呵的坐在天山戍堡的城頭上,手裡拿著個磨刀石,有一下沒一下的,彎腰去磨他那把橫刀。
「你怎麼不說,等你弟弟出息了,請咱們哥幾個去長安?對吧,程隊!」
一旁趙大柱終於接了茬,那是個長了一臉橫肉的七尺莽漢,這時正轉過頭沖著鐵鍋前煮麥飯的老大哥叫喊。
「去長安就去長安!那有什麼不行的——」
胡九彰不示弱,但圍坐在他身邊的七八個兄弟卻都跟著笑出了聲。
「老胡就知道吹牛!」
「就是——」
「誒——這次可能不是吹牛。」正煮著麥飯的程隊長突然開了口。
「你們沒看見嗎?上個月回內府換防時,九彰都被張都尉叫走了。」
「張都尉叫他做甚?」趙大柱問。
「你說作甚?」程隊長輕笑了聲,倒是胡九彰臉上一熱,悶聲悶氣的開了口。
「那個……張都尉他們家,不是有個親戚在長安嘛。我……托張都尉勞他們家的親戚,給我弟弟在長安謀個官。」
「誒我說——你小子什麼時候有錢辦這種事了?那長安的一錠銀子,跟咱們這兒的一錠銀子可不是一回事啊。」隊里最年長的弩手羅三羊開了口,他是龜茲人,本地募的兵,一輩子沒離開過北疆,可人人都說,老羅知道的多,心思又細,什麼事找他商量,准能商量出個好辦法來。
「我知道……」胡九彰這次,卻沒有之前那般底氣了。
「誒——我說老羅,你就別戳他痛處了。九彰攢了五年的軍餉和賞銀,全都一股腦給張都尉上繳了。」還是程隊長開口為胡九彰說話。
「五年的軍餉和賞銀?」羅三羊驚訝得合不攏嘴,城頭上也跟著連發出幾聲驚嘆。
「可咱們五年的軍餉,到了長安,真夠謀一個官?」
也不知道是誰,突然問了句。
「不知道……」倒是胡九彰自己張嘴答了。
「我是不知道。但我弟弟詩文寫得好,再加上張都尉的門路,說不定他一到長安,就謀到職務了呢?」
「這倒是不好說……」老羅在一旁嘆了口氣。
「誒誒!好了,都別說閑話了,麥飯煮好了,都拿碗!」
程隊長一聲吆喝,小小的石頭城牆上,便再次熱鬧起來。
胡九彰,北庭都護府,瀚海軍,第六步兵團——軍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