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暗流
又一年深秋時節,胡九彰坐在馬車上默默無聲的進了遼東城。這是他第一次到達帝國的東北邊境。
關於遼東,胡九彰知道的不多。他依稀記得多年前,自己還跟在父親身後滿街跑的時候,有一夥打東邊來的商人,到他老家的客棧歇腳,偶然與村裡的老人談起多年前發生在帝國東北角的戰爭。
貞觀十八年,太宗皇帝以李世勣為將,遠征高句麗。次年,太宗親征,世勣將軍率軍進攻遼東城,太宗率精兵與其匯合,大勝。唐軍殺敵一萬多人,最終攻克遼東,定其名為遼州。
這就是胡九彰對遼東的全部了解,而相比起許多與他同齡的西北兵來說,這樣的了解已經算得上博學。所以初到之時,他並沒覺得東北的邊境與西北有何不同,不過是外族的習俗有所區別罷了,但進了遼東城,他才意識到,這裡與北疆實在截然不同。
這其中最大的區別便在唐軍對城鎮的掌控力度上。打從進城到一行人安置妥當,胡九彰便沒見著幾個身著唐軍衣冠的士兵,他本以為安東都護府會與北庭一樣,都是由唐軍的軍屯來撐起邊地城鎮的,但顯然並不是。遼東城內的唐兵數量極少,就算有,也都是弔兒郎當,不當事的。反倒是街上偶爾見到的外族兵,一個個器宇軒昂,好像走在自家地盤上似的。
這種事在北疆是絕不可能的,除非軍堡被占,又或者是唐軍主動放棄了軍屯和土堡,否則如何能讓作外族裝扮的兵走在大唐的疆域上?但這裡的情況卻與北疆截然相反,路上往來行人既有唐人,也有外民,但都相安無事,兵也是一樣,互相間顯然早已習慣了對方。
「難不成……遼東城如今已經被外族佔了?」
胡九彰實在疑惑,剛進城時還問過燕昭中。
燕昭中倒是見怪不怪,大手一揮,隨口道,「遼東一直都這樣。早些年薛仁貴將軍在時,唐人還算占些分量,後來東北駐軍縮回了幽州,遼東也就完全歸那些臣服於大唐的高句麗遺民來管了,幾十年來都是如此。且我們這兒不單有高句麗遺民,還有契丹人,女真人,新羅人,百濟人,突厥人,南來北往的什麼人都有,也算是熱鬧。」
聽他這話,胡九彰除了感慨上幾句,也再說不出什麼了。
他倒不在意這遼東城究竟是誰主事,只要能安安穩穩的給李慕雲治病,便一切都好。
送了李慕雲到燕府安頓下來,胡九彰才算是心緒稍定。只是一路上旅途勞頓,李慕雲的狀態一直不大好。胡九彰也不敢離開,始終守在李慕雲身邊直到當天傍晚,燕昭中帶著個背著藥箱的白鬍子老者回來,那老者把手往李慕雲腕上一搭,診了不過半刻,便皺著眉頭抬起手,面色幾度凝重,惹得胡九彰出了一頭的虛汗,差點沒把心臟給從胸膛里跳出來。
「大夫,怎麼樣?」
「怎麼拖到這時候才治?」
那老人帶著濃重口音的中原正音叫胡九彰反應了好一陣兒才明白過來。他本想解釋,但仔細想過,才發覺自己也不過是從去年才與李慕雲相識,期間也見他病過幾次,但那時都以為只是普通的受寒,李慕雲自己未說要治,他這個皮糙肉厚的,自然也沒想過要尋醫去治。
「誒,姜伯伯,現在您就別追究這些了,有什麼法子,您倒是快說啊。」
胡九彰一時未答話,燕昭中在一旁幫著他開解。他說的是東北一帶的方言官話,字句間還摻雜著當地土語,與那老人家你一眼我一語的,胡九彰聽得雲里霧裡,直忍不住撓頭。
過了老半天,胡九彰見燕昭中與那老人終於言罷,才開口詢問。
「燕大哥,李公子的病,大夫說要如何治了嗎?」
「誒,你別急,姜伯伯定是有辦法治的,只不過現在你家公子身子太弱,需要些時日慢慢調理。」
「那……倘若調理了,日後可能大好?」
「這個……」
燕昭中朝著那老人看了一眼,又操著一嘴方言開口詢問。
「九彰,要說大好,姜伯伯也不敢保證,不過你放心,總不會叫你家世子爺丟了性命。姜伯伯說了,李公子這是久積之症,下猛葯吊命,反而更要傷及元氣,如今只能用藥性溫和的草藥慢慢調理,大好不敢奢求,但只要能熬過這一年,日後再靠飲食配合日常的作息調理,總還能將陳毒除祛八九分的。」
「如此……」
胡九彰輕嘆一聲,眉頭又止不住皺到一處。
「……可他是王府的世子啊,怎麼會中毒?」
胡九彰小聲嘀咕著,他這話是用自己老家的土語說的,在場幾人只道他是在嘆氣,倒未有坐在屋內茶桌旁的胡彥朝他這邊看了一眼,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沒人能解答胡九彰的困惑,他也不可能直接去問李慕雲。
姜姓的老伯走後,燕昭中便要去自家藥鋪里取葯,胡九彰雖然腿腳不便,但仍撐著拐杖跟燕昭中一同出門,他倒不為別的,只想出去多轉轉,好打聽那個人的下落。
肅王。
李慕雲不常提起父親,但胡九彰知道,他之所以要來遼東,很大可能就是為了肅王。
遼東城並不大,在薄暮籠罩的夜色下,胡九彰跟著燕昭中去了藥鋪。燕家的藥鋪位於城南的一處陋巷中,門面極不起眼,但進到內部,胡九彰才發現別有洞天。
外面看來,燕家的小鋪只是個十幾平米的破木房,進到內部,也仍是尋常無奇的藥鋪,與長安城那些大店相比簡直天差地別。然而進了屋內,卻還不是藥鋪的內部,燕昭中又領著他打開了鋪子角落裡的一道地下暗門,下到了地下,胡九彰止不住倒吸一口冷氣,對眼前體量巨大的地下倉庫直是瞠目。
「燕大哥,這些都是你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