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活著

那是來自喉嚨深處的嘶吼，數不清的身影在花田裡扭曲著，已經失去了身而為人的樣子。

說不定，德卡沃被污染的一家也在其中。

就像有無數個人在你耳邊低吟呢喃，那帶來的焦慮與不安的情緒試圖擾亂尤莉婭的理智，她護著手提箱一路奔跑，而小女孩早已在黑暗中不知蹤影。

她試圖回頭尋找，卻遇到新一隻身形詭異的怪物，正俯身慢慢靠近，嘴裡還一直在念叨著什麼，嘶啞陰暗，無法聽清。

怪物堵住了去路，尤莉婭只能朝著江辰川的方向跑去，她必須要找到江辰川，那個冷漠又熱心的偵探先生，能帶給她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甚至，她都不能確定，江辰川是不是已經被怪物吞噬，死於非命。

頭頂的路燈發出滋滋的響聲，隨時可能熄滅，那身後的黑暗裡，一直有腳步聲回蕩。

「伊維爾先生！你在哪裡！」

尤莉婭大聲呼喚著。

可前方的黑暗中沒有回應，只有背後的腳步聲如影隨形，像甩不掉的死神，拿著鐮刀一步一步向你靠近。

就像那天一樣，那種無法改變與擺脫的無力感，和逐漸逼迫而來的壓力與恐懼，在無盡的精神折磨中，瀕臨崩潰，可同樣的，江辰川也在經歷這些。

為了保護自己，尤莉婭選擇使用遺物，【反抗】的力量波動，黃色的光芒亮起將她包裹其中。

果然，守護之下，耳邊那些縈繞不去的呢喃聲小了許多，也讓她在混亂中尋回一絲理智。

「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可都還不讓她喘上幾口氣，那隻伺機而動的怪物抓住時機便朝她撲了過來。

甚至連尖叫的時間都沒有，前方的黑暗中飛出一把刀刃，直直地插在怪物的頭上。

扭曲的怪物發出一聲哀嚎，便直挺挺地倒下。

「不可注視、不可聆聽、不可觸及，還帶有一定的污染性，這本就很難用文字去定義它的存在。」

江辰川從黑暗中走出，拔起怪物腦袋上的杖劍，粘稠的血液順著劍身在地上甩出一道弧線，看他渾身整潔地根本不像跟怪物打過一架。

「太顯眼了，尤莉婭，你會把它們都吸引過來的，快把這光收起來，我也是剛發現，花田裡那些黑影具有一定的趨光性，會慢慢聚集到路燈下。」

使用遺物的尤莉婭簡直就像黑夜中那顆閃亮的大燈泡，彷彿在跟那群怪物招手「來呀，來找我呀」。

聽從江辰川的囑咐，她急忙收起守護之鐲的力量。

「跟著我，尤莉婭。」

尤莉婭沒有選擇，她只能選擇相信江辰川步入黑暗。

明明這種侵蝕足以讓人發瘋，可江辰川看起來卻依舊是這副沉著冷靜的模樣，像是根本沒有受到一絲影響。

「你感受不到嗎？伊維爾先生，那些低語和情緒。」

尤莉婭實在忍不住問道。

「曾經我們有一項訓練，叫『習慣恐懼"，這個訓練很微妙，畢竟詭異這事也不是天天都能遇到，那些教官就盡干一些缺德事，什麼把人關在廢棄醫院呆一晚上，或者叫人輪番扮鬼來嚇唬你，又或者讓你在一周內看部鬼片，還要寫篇論文等等等等，經歷多了，你就會覺得這些都是小意思。」

直到，黑暗將兩人的身影吞沒。

「有沒有覺得凝視的壓力小了一些？」

呆在黑暗裡，反而覺得舒服許多，尤莉婭也能藉此鬆一口氣，聽見江辰川的問話，便點點頭回答道：

「好多了，伊維爾先生，那是你加入博物館之前的職業嗎？什麼偵探的……訓練？

「算是吧，當面對恐懼成為工作，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終歸會想辦法說服自己習慣的，尤莉婭，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一輩子都不要接觸它，普普通通地活著，然後，去成為一名讓人驕傲的醫生。」

我要成為一名讓人驕傲的醫生！

不知為何，尤莉婭的腦海中浮現出當初立下誓言的場景，在她考上醫類學院，興奮地回到家炫耀自己的夢想。

家……

如果不是傷痛，大家都有好下場。

「……」

事實證明，

沒有人願意忘記！

「不，伊維爾先生，我是波爾尼亞首都博物館C級醫療人員，等待您的指令！」

黑暗裡，尤莉婭站得筆直，語氣堅定，擔負著自己的責任。

「尤莉婭……」

在他眼裡，當初那個沒有成熟的小姑娘似乎長大了。

「對了！卡倫家的那個小女孩，她跟我走失了，我們得趕緊找到她！」尤莉婭突然想到什麼，慌亂中抓住江辰川的衣袖，急切地說道。

相比於尤莉婭的緊迫，江辰川顯然平靜許多。

「你覺得，那群黑影都離得那麼遠，為什麼偏偏有一隻跟在你身後，還能那麼準確無誤地找準時機偷襲你。」

「你是說……」

「是啊，連一個成年覺醒者都難以忍受的痛苦與瘋狂，本就被遺物侵蝕的小孩子，又怎麼能夠躲過。」

江辰川的淡然地訴說著，就像是見過很多很多回，悲痛到麻木后的平靜。

當他趕回來時，悲劇就已經發生，他無法阻止小女孩異變，就只能選擇在暗中觀察，默默保護好尤莉婭。

守護理智尚存之人，清除被污染扭曲之人，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就算是隊友也不例外。

「知道嗎？尤莉婭，一路走來，我都仔細觀察過，無論是周圍的環境、花田裡的怪物，還是流動的空氣，都不太對勁，最初，我感覺到有一雙眼睛在凝視我們，然後，便變成了這樣，所以我推斷……大概率，我們陷入幻覺里了。」

像每一個被污染變成怪物的人們，都在這種無窮無盡的折磨與黑暗中痛苦死去。

「幻覺？那我們現在要做些什麼？」

尤莉婭不太明白，從剛才開始，他們在暗處躲了好一陣子了，如果要打破幻覺，就要去做些什麼，可江辰川依舊沒有要行動的意思。

「什麼都不做。」

「哈？」

「對，就這樣，等著。」

等著……機會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