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結束
追風低吠著,興奮地朝著一個已經塵封很久的院子衝過去,龔遠和與薛明貴對視了一眼,龔遠和大步朝院子走去,薛明貴則威嚴地朝其他小廝道:「去通知一下其他人,今天到此為止,將狗拉回去。」
待到小廝們走遠,他方將手裡拿著一張手帕收進袖子,快步跟上龔遠和,從腰間取下一大串鑰匙,取了對應的鑰匙將院門上的鎖打開。
才一打開門,追風就低吠著往房門虛掩著的偏房沖了過去。龔遠和吹了聲唿哨,追風不甘心地坐下來,虎視眈眈地盯著屋子裡,舌頭吐出來,清亮的口水很快浸濕了地面。
龔遠和朗聲道:「你是自己出來呢,還是我進來請你?」
屋子裡悄無聲息。
龔遠和道:「看來是要我親自來請才行。追……」他那聲風還未出聲,屋子裡就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薛明貴輕聲道:「大爺,小人就在院外。」說完垂著兩隻手退了出去,將院門輕輕掩上。
一身黑色短打裝扮的龔遠科眯著眼睛,虛弱地扶著門框,死氣沉沉地看著龔遠和,有氣無力地道:「你想怎樣?」
龔遠和憊懶地笑道:「你認我想怎樣?家裡發生那麼大的事,找你找得翻了天,你卻莫名其妙地躲在我家裡,非得要追風來請才能請出來,你說我想怎樣?三弟?」
龔遠科沉默片刻,舔舔幹得開裂的嘴唇,破罐子破摔地道:「我也不想來你家。如果不是嫂嫂多事,沒事兒帶著狗去守那邊的門,我也不至於到這裡來。」
他原本的計劃是,確認龔二夫人死了后便趁亂混出去,第二天再回來把自己涮清。可沒想到,明菲竟會讓人帶了狗去守門防賊,自家的門出不去,那邊李姨娘又叫人清查院子,無處可藏,而另外一邊臨街的牆又修得高,匆忙之中根本出不去。慌不擇路之下,想著這邊牆矮好爬,空院子多,人又少,特別適合躲藏,先躲過這一頭再說。然而這種事情,一旦失了先機,就是連串的錯漏,局勢已經不受他控制。
龔遠和嘆了口氣,「嘖!這可真是好心沒好報。你嫂嫂不是擔心招賊嗎?怎麼倒逼得你翻牆到我們家裡來了?你嫂嫂治家雖嚴,但這期間也不是沒有機會,你為什麼賴著不走?這會兒倒是為難我了。」
「我原本打算今晚一定走的,你可以當做沒看到我。」龔遠科現在最後悔的是,當時沒有趕在明菲過去之前就走人,而是躲在附近一直看著龔二夫人死無葬身之地才離去。
龔遠和淡然道:「你是在等含蕊吧,所以才一直耽擱到現在?」
龔遠科抬起頭來,惡狠狠地看著龔遠和:「你我不過一丘之貉罷了!我替你做了你想做卻不敢做的事,你應該感激我才是!何必在這裡為難我?我和你並沒有仇,你也不用擔心我去爭搶你的什麼。多個兄弟總比多個仇人的好!」
他見龔遠和沉默著不說話,又冷笑道:「是不是覺得我燒死的那兩個丫鬟婆子可憐?嘿,我可從來不知道你是那麼慈悲的人,事情發展到今天,你就敢說你真的什麼都沒做過?如果不是她們縱著那個惡婦,那惡婦又如何能出去害人?所以她們活該!你要替她們伸張正義么?可以,把我抓起來送交官府啊?我保證成全你,讓這一大家子人全都身敗名裂!到那時,你一定活得很暢快!我也暢快!但是你要小心哦,老頭子一定要找你拚命。因為他心裡眼裡只有那兩個爛泥糊不上牆的賤種!你毀了他們的前程,他怎能饒得了你?」
十五六歲的少年,憔悴不堪,眉間已經有了深深的皺褶,表情看似興奮瘋狂,口裡說著精心算計過的言語,內里其實全是疲憊和絕望。龔遠和彷彿看到了某個折射面的自己,他微嘆了一口氣,說不出心裡的滋味,頭也不回地出了院子,吩咐薛明貴:「今夜不必巡查園子了。」龔遠科說得一點沒錯,他的確不能將龔遠科怎樣。替那兩個丫鬟婆子伸張正義嗎?他不能,他只能當作從來沒看到過龔遠科。
「是。」薛明貴回過頭去,透過半開半闔的門扉,他能看到龔遠科靠在門框上,神色迷茫地看著天邊。他不由打了個寒顫,多虧他只有一個老婆,不會有這些烏七八糟的事。
龔遠和回到屋裡,明菲已經起身了,正坐在鏡台前由金簪給她梳發,見他進去,她回頭朝他嫣然一笑:「剛回來就訓什麼狗?我一醒來就看見滿院子的人,奇怪得不得了,還說這是做什麼呢。」
「很久沒管這些狗了,再不訓以後要用時可就不能用了。」龔遠和接過金簪手裡的黃楊木梳子,示意金簪出去。明菲的頭髮又黑又亮,又軟又滑,握在掌心裡冰涼厚重,觸感極好。他垂著眼,認真地從她的發尾開始梳,一下一下的,彷彿是在織布一般,動作輕柔而精細。
「你怎麼了?」明菲察覺到他的情緒很低落,回過頭嬌嬌地抱住他的腰,抬起頭來明媚地望著他笑。
「沒事兒,我就是在想,咱們能有現在真的很不容易。我要一輩子都對你好,你也要一輩子都對我好,我們好好教導我們的孩兒,把他們好好養大好不好?」最好不要學會恨,恨的滋味,特別難受,叫人寢食不安,備受煎熬。
「好。」明菲把頭貼在他的胸前,靜靜地聆聽著他的心跳,有了這個小生命后,很多東西都不一樣了,他和她,都在改變。半晌,她突然想起來:「你不是說要去找三弟的么?怎麼後來又沒去?」
龔遠和沉默片刻,道:「找過了,他就在咱們家裡藏著。」
「?」明菲一愣,隨即又想,家裡的空院子太多,住的人又太少,即便萬般小心,也無法防範。
龔遠和悶悶地道:「今晚不巡夜了,讓他走吧。」
明菲輕聲道:「好。」大概,至此一切都結束了吧。
傍晚,彩霞滿天,初夏的暖風緩緩從新近萌發的綠枝間穿過,牆邊石下的鳶尾花開得正艷,牡丹也即將開放,一切顯得如此靜謐美好。龔遠和與明菲手牽著手漫步在園中小徑上,並不交談,只沿著小徑慢慢前行。一直到天色黑盡,明菲覺得微微有些乏了,二人方折身回了房。
龔遠和照例泡了一壺好茶,明菲捧著白開水,擺上了棋局。棋局過半,明菲已然要敗,龔遠和見她皺眉沉思的樣子,笑道:「果然是睡多了,人變笨了,今日若是輸了,你可欠著我一件事。」
明菲嘴硬地道:「還沒到最後,你怎知我就一定要輸。」
龔遠和但笑不語。
錦雲立在簾下道:「大爺,薛總管有事要稟。」
「我去去就來。」龔遠和放下手中的白子,起身出了簾外,明菲趁機將他的棋子挪動了幾顆,然後正襟危坐,佯作沉思狀。
片刻后,龔遠和掀簾進來,低聲道:「已經走了。」
「哦。」明菲應了一聲,起身替他將茶續滿:「等爹爹回來后,你打算告訴他嗎?」
「不打算,讓他自己去想吧。你想好沒有?」龔遠和拈起一顆棋子,眼尖地發現,自己的棋子已經被人挪過,不由皺起眉頭看向明菲。
明菲無辜地眨著眼睛道:「看我做什麼?我還沒想好。」然後假裝無奈地落下一子,「暫且就這樣吧。」
龔遠和明知她耍賴,也懶得揭穿她,順著她的意,由得她去。不多時,明菲眼睛一亮,笑道:「咦,我竟然走活了?看吧,我就說,不到最後,你不能斷言說我一定就輸了……」
話未說完,就見龔遠和笑眯眯地看著自己,不由臉微微一紅,又羞又惱,揚起拳頭去捶他:「你這個壞蛋!」
龔遠和捏住她的拳頭,笑得氣都喘不過來:「你可真是不講理,讓你輸,你生氣,讓你贏,又要挨打,你到底要為夫怎樣才肯滿意?」
明菲只是不依:「我不管,你就是個壞蛋!總之都是你的錯!你故意看我笑話。」「笑!我叫你笑!你還笑!」
龔遠和憋笑憋得臉通紅,捂著肚子,氣喘吁吁地道:「其實我不是笑你,我是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恍然大悟,情由心生,所以不自禁地笑了。」
雖然知道他嘴裡定然沒有好話,明菲還是忍不住問道:「你想明白了什麼事?」
「我是突然明白了,為什麼老道長會那樣喜歡你。原來你們是同道中人,都是悔棋高手,你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叫他怎能不喜歡你?」
明菲磨著牙道:「我不是經常這樣的啦!我只是賴你一個人而已,怎麼就給我戴上這帽子了?你要不喜歡,以後我不賴你就是了。來來,咱們重新來!這回叫你輸得口服心服!」
龔遠和握住她的手,笑道:「我已是輸了,輸得口服心服!說吧,你要為夫怎麼伺候你?我幫你洗澡好不好?」
明菲斜睨著他:「哼哼,怎麼看也是你佔便宜。」不過算了吧,怪可憐的,還是給他喝點肉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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