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在盛夏(3)
龍淵閣後街新落成的大講堂中,二十多名年輕人正在竊竊私語。
「那是孫雯?」
「不知道啊,不過剛剛聽她叫旁邊的人少白,難道是四大寇的陳少白?」
這些年輕人都是丘逢甲的廣州格致學院的學生,不過他們現在要上的卻不是格致學院的課程。這些人都是經過仔細的遴選,獲准進入林有德的白羽扇培訓班的學員,是未來的政工骨幹。而他們議論的對象,正是今天早上來拜訪林有德,並且受邀來旁聽下午課程的孫雯一行。
就在年輕人們看著後排那些陌生臉孔,興緻勃勃的議論的當兒,他們的班長龐東明突然站起來吼了一聲「安靜!」
龐東明身穿林有德設計的格致學院學生服,胸前別著菲律賓戰役紀念章和藍色的優異服務功勳章。林有德非常徹底的貫徹他那套「先有形,再塑神,最終達到神形兼備」的主張,這方面的細節做得那真不是一般的到位,各種勳章獎賞在南洋軍參戰之前就全都制定完畢,反正做勳章給榮譽稱號也不是什麼高成本的活計,低投入高回報,何樂而不為?
班長這麼一吼,整個講堂當即安靜下來,林有德和他的助教巴就那麼一前一後的走上講台。
「起立!」
唰的一下學生們都站了起來,整齊有力。
「我們為什麼而讀書?」
「為中華崛起而讀書!」
二十張嗓子里湧出的鏗鏘有力的聲音讓大理石建成的講堂都顫動不已。
「坐!」
又是一片整齊的聲音。
孫雯和陳少白對視一眼,後者不屑的哼了一聲。
講台上的林有德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裡,上個時空他總認為陳少白是個狂生,這個時空的陳少白給林有德的感覺卻更接近紈絝——沒錯,就是網路小說里一開始總是狂得要死,最後被主角踩得體無完膚的悲劇型角色。
至於孫雯,此時林有德非常確信,那個姑娘不一定會被自己的理論折服,卻一定會認真的聽取和思考林有德說過的每一句話。這個時空的孫雯,有領袖的氣度和胸襟,卻很遺憾的缺乏領袖的才幹——至少目前看起來是這樣。
在原來的時空,林有德對作為歷史人物存在孫中山沒有任何的好感,比起孫中山的理想主義,他更崇尚太祖爺的實幹主義,但在這個時空,面對今天才見面的孫雯,林有德卻明確的感受到她身上的那種魅力。要不是他林有德已經有了自己的根基和事業,說不定他就會選擇追隨這女孩,用自己的能力來補足她缺失的部分了。
從領導者變成領導者的軍師——嗯,一旦接受這個設定,貌似也很帶感嘛。
但可惜的是,林有德已經動手了,他已經是身負整個組織的命運的最高領導人,除非孫雯主動來歸附,不然兩人絕沒有合作的可能。
林有德覺得挺可惜的。
如果能利用這個機會讓孫雯從自己這裡偷師點先進的理論和思想,讓她今後的道路上少受點挫折,那也不失為一件樂事。所以林有德才給孫雯安排了這次旁聽。
林有德清了清嗓子,學著大學時代他特崇敬的一個老教授的派頭,雙手壓著講台說道:「同學們,相信大家都已經認識你們的前輩龐東明了,作為這個班的前身,白羽扇速成班的倖存者,他今後將和你們一起接受完整的政工教育。現在我提議,全體起立,為那些犧牲在菲律賓戰役中的同學們默哀三分鐘。」
三分鐘后,林有德打開講義,而趁著默哀的當兒,巴已經將今天要講的主要內容一條一條寫在黑板上了。
「昨天我們講到,群眾工作的基礎,是讓群眾獲得看得見的實際利益,並且探討了如何利用這些利益去引導和發動群眾。而今天,我們要講的,就是如何在資源有限的條件下,迅速讓人民群眾獲得看得見的實際利益。」
林有德本人並沒有親自下到海陸豐的根據地去實地考察,他做出決策的依據一是杜琪峰的報告,二是上個時空太祖爺的《湖南農**動考察報告》,而他的決策也是在太祖的相關理論上,結合他穿越之後的實際情況,和他自己的思考改良而成。。
林有德在海陸豐農村實行的這套系統,充分利用了他手中林記商行本身的實力,以及他的金手指:他的商業系技能現在攀得很高。而且這套技能,經過林有德這兩年的觀察和實踐,他發現這套技能對本身就高收益的行當影響不大,這套技能不能直接提升營業額和利潤,但對於那些利潤較低的行當,影響就比較大:這種行當一般都要薄利多銷,或者對同樣的人反覆銷售,所以林有德技能中那一堆提升顧客滿意度的技能就能充分發揮作用。
所以林有德建立的農村基層體系,有一個基本的原則就是,把儘可能多的農戶綁到林記的戰車上,納入他的技能影響範圍,在此基礎上,充分的參考中國近代各個時期的農村改革實踐,建立一個到基層的堂口組織。
之所以採取堂口的組織形式,是因為這比較貼近廣東地區農民的認知。
每當林記擴展到一個新的地方,首先會以金錢收購土地,並且在收購來的土地上大幅度降低地租,同時推出凡是減租的地主都可以用減掉的田租認購林記的股份的政策,由於林記效益誰都看得見,這部分策略的推行一般不會遇到太大的阻力。
接著林記會收購地方上農民手中自有的耕牛,賣出耕牛的農戶可以選擇少拿一些錢,以加入林記的堂口,其他農戶則可以用出勞力或者給份子錢的方式來加入林記的堂口,大家在堂口的調度下輪流使用耕牛,並且由堂口組織興修農田水利——由於農民在參加堂口組織的勞動時,算是林記的僱員,工作效率就會提高,但林有德故意把這歸結為「這是為了自己幹活所以大家都更賣力」。
收穫之後,由於田租降低,農民手裡除了明年的備糧之外,還會有可供出售的餘糧,這些糧食由堂口統一收購,然後進入林記的流通體系——這個時候技能就發揮效果了,糧食不是什麼太暴利的商品,但貴在誰都要買,林有德的技能一加成,林記的米鋪就門庭若市回頭客甚多了。
農民手裡有餘錢之後,由於堂口提供耕牛,堂口會放利息很低的苗貸,自己生病或者出了什麼問題,堂口會組織登記時以勞力入堂口的農民到田裡幫著種田,於是農民存錢備不時之需的慾望就大大減少了,這筆錢轉化成的購買力則大大提高。
這時候,林記的堂口開設的供銷社就體現出了價值,農民消費林記生產的產品,手中的余錢又進入到林記本身的金錢流通當中。
一個閉合的循環由此構成。由於大部分和商業相關的流程,都在林有德技能的影響下,加上林記本身採取比較先進的管理體制,這個循環過程中,產生的效益非常的驚人,這直接導致了林有德的財力在兩年間快速的膨脹。
財力的增強和與之相應的聲望的提升,又使得林記在新地區的擴張變得更加順利。最初的時候林有德的基層人員還需要藉助拜關公之類的傳統活動來推行新政策,現在林記的新政基本就是自動向周圍輻射,往往在一個地方的堂口剛建立起來,很快就有別的地方的農民跑過來要求加入,地主們也很樂意減租入股林記吃分紅——因為那確實比收租賺得多,甚至有些年輕的地主直接把土地都抵押給了林記入股,然後搬到廣州林有德的龍淵閣附近住下,過花天酒地的日子去了。
最妙的是,林有德這套不怕人學,反正學了效果也沒他的組織執行起來效率高效益好。有金手指的男人你傷不起啊。
「所以,同學們,你們看,這整個流程下來,其實我們沒有多花一分錢,初期的投入基本一年就都迴流了,用句俗話來形容,這就叫做空手套白狼。我們僅僅通過策略的改變,就完成了讓當地人民生后取得比較顯著的好轉的任務,期間沒有向人求過一分錢的贊助,不,準確來說,這個過程我們賺到了不少錢,市場的擴大,使得我們的工廠也相應的擴大,這樣我們就收容了更多的產業工人,而由於我們林記的工廠本身福利高,這部分產業工人的生活也得到了提高。」。
「只是一個政策,」林有德豎起食指,「世界就發生了改變。」
「我有個問題。」
「說,天華。」
「既然農民和地主都很歡迎我們的這套革新政策,為什麼林先生您一直在教導我們要做好武裝鬥爭的準備呢?只要不斷推行新政,擴大新政的區域不就完事了?」
林有德笑了,不愧是陳天華,越接觸這個時代的愛國青年,就越覺得他們在上個時空死得可惜,如果早一點團結在某個有大能的人旗下,這些夭折的才華橫溢的年輕人,將來會結出多少碩果啊。
他又看了眼孫雯,心想:這些未來會犧牲在你的暴力革命中的年輕人,就由我來拯救,中華民族最優秀的血脈,由我來保存。
「天華,」林有德收起突然湧起的心緒,正色回答學生的問題,「林記的新政,在廣東農村能得到比較順利的推行,最大的原因,是廣東長年開埠通商,廣東農村的地主,已經資產階級化了。我們的政策,實際上滿足了資產階級的需求。但在廣闊的內地,地主仍然保留著封建本質,一些地區甚至出現地主做生意賺了錢之後,返回頭去在家鄉擴大地產的現象,他們不可能心甘情願的讓出自己的土地。這時候,就必須要依靠軍隊。另外,新政毫無疑問的會讓中國富強,中國富強,勢必折損列強的在華勢力,列強需要的是作為東亞病夫的中華,而不是作為世界強國的中華,他們必然不會袖手旁觀。」
「要和列強開戰嗎?」不知道誰問了一句。
「怎麼,怕了嗎?」林有德笑著反問。
講堂里的年輕人互相看看,都笑了,那年輕的笑容中蘊含著的大無畏,便是一個民族的脊梁骨。
這時候,又有人舉手提問道:「先生,我們的新政,是不是一個資產階級改革?如果是的話,將來我們的農村是不是也會發生英國那樣的圈地運動?」
「問得好。我記得你叫……」
「姚雨平,平遠人,昨天才由丘逢甲先生推薦過來。」
這下林有德想起來了,昨天看到丘逢甲的推薦信,他還驚訝於姚雨平竟然早生了五年。
「英國的圈地運動,不應該也不可能在我們中國農村上演。同樣是資產階級化,但每個地方的具體情況的不同,會導致歷史進程有著相當的差異。英國的國土面積只有我國的十幾分之一,加之西歐的農耕文明一直都比不上我們中國,所以英國的農村土地少,農民數量也少,圈地之後,城市裡的工廠能容納得下這些丟失土地的農民
「而我們中國呢,幅員遼闊,農村地廣人多,我們的城市和我們的工業,絕對消化不了那麼多農民。但資本主義的發展需要大量的產業工人,這些工人從哪裡來呢?從解放農村的勞動力來!
「大家看,去年夏秋兩季收穫的時候,我們林記就組織了木牛流馬收割隊,在我們控制的農村地區進行分區收割,收割下來的稻穀也由我們提供機關機脫殼,磨面也由我們的機器磨坊來完成。過去大多數農民用不起這些機關術的產物,只能自己收割,脫殼,工作效率低下。封建地主也因為互相之間不通有無,無法用規模化的聯合作業來降低批量使用機器的成本,所以木牛流馬一般只是大商人和軍隊官府用作運輸的東西,極大的浪費了生產力。
「而去年,我們控制的農村卻出現農忙時期許多回鄉幫忙的人沒事幹的情況,這些人最後都參加了軍事訓練,成為了南洋陸軍海陸豐支隊的士兵。將來,隨著我們根據地的擴大,必然有更多的農村勞動力被解放出來,他們就是我們的兵員、我們的產業工人。」
林有德的一番話,讓在場所有年輕人——包括孫雯都連連點頭。
這時候,班長龐東明突然沒有舉手就直接提問道:「先生,為什麼跟我們講這些,我們的職責不是在前線負責強化軍心嗎?我們只要知道如何給士兵們進行政治動員不就行了?」。
林有德笑著搖搖頭,道:「東明,你參加的短期速成班,確實是為此而設立的。那是因為開戰在即,但我對你們的期望不止於此。我希望,你們在座的所有人,將來孤身一人到一個陌生的地方,一年以後,就能讓那個地方全都是我們的支持者。」
林有德的話在年輕人當中掀起一陣私語,有人有疑問:「能做到嗎?」
「當然能,」林有德自信滿滿的答道,「記住,知識就是力量,你們要好好利用。好,今天的課就到這裡。」
龐東明一聽馬上喊道:「全體起立!」
又是唰一下。
「我們是五月的花海,預備,唱!」
「我們是五月的花海,用青春擁抱時代,我們是初升的太陽,用生命點燃未來,南洋的炮聲,喚起了民族的覺醒,壯麗的事業,激勵我們繼往開來。光榮啊,愛國青年團,母親用愛國主義為我們命名,我們開創新的世界。」
在這首林有德親自「創作」的格致學院愛國青年團團歌的旋律中,坐在講堂最後排的孫雯沉默著,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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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幾天,林有德領著孫雯一行到了海陸豐。
他們落腳的第一站,是個徐姓的大村莊。一聽說林掌柜來了,村民一下子全都擠到了堂口來,很多人還扛著鋤頭之類的農具,一身的泥巴,顯然是剛從地里趕回來。
林有德不得不讓自己的衛隊和女僕隊在前面開道,才能領著孫雯在村裡參觀。
參觀到一半,孫雯突然發問道:「林先生,有些人家的門口掛著的那個黃色的小旗幟是……」
「那個啊,那說明他們家有人正在南洋軍中服役,旗幟上有幾個小星星,就有幾個人在當兵。」
「那,那些紅色的旗呢?」
林有德稍微沉默了一會兒,才緩緩的說道:「那說明,他們家有人在南洋軍中犧牲了。」
就在這時候,一直跟在並肩而行的孫雯和林有德身後的陳少白,哼了一聲,不屑的說道:「別人身死他鄉,林某人卻在後方享清福,玩女人,你發這個旗子,是想昭顯你的虛偽嗎?我看……」
還沒等陳少白說出他看什麼,一聲爆喝就從旁里傳來。
「混賬!**的再說一遍?」
話音未落人群里鑽出一個光頭壯漢,壯漢雖然沒有穿軍裝,但他衣服上別著的玄武標記仍然表明了他的身份——林有德為了不刺激清廷,命令回國的南洋軍不穿軍裝,但軍官需將領章別在胸前,方便出事的時候就地集結士兵統一指揮。
「老子的兄弟就在南洋死了,但他死得心甘情願!林記來以前我們過得什麼鳥生活,和現在比那叫生不如死。只要我老爸老媽子能繼續過這種日子,我那兔崽子還能去上學,我死又何妨!老子粗人一個,別的不懂,就認知恩圖報這個理!」
「對!」
「三哥打死這混賬!」
周圍一下子群情激昂起來,最開始跳出來的壯漢啐了一口痰在陳少白腳邊,咒罵道:「媽的,要不是林掌柜在,軍隊又有紀律不讓打老百姓,我他媽的揍死你。」
這話音剛落,人群里又跳出一個精瘦的老頭,老頭高舉拐杖大喊:「阿兵哥不能動手打,我來打!打死你這混球!」
眼看拐杖就要落下,林有德發話了。
「好啦,各位。這位陳少白姑且還算是我的客人,給我個面子。」
這話效果立竿見影,最初跳出來的壯漢啪的一下對林有德立正敬禮,群眾們也迅速安靜下來。
孫雯見狀馬上上去把陳少白從人群里拉了出去。這件事就這麼平息了。
當天晚上陳海輝跑到林有德在堂口的臨時住所,神秘兮兮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怎麼樣,白天我安排那出不錯?」
林有德這才恍然大悟,陳海輝還勾搭著他的肩膀繼續說道:「這下,你再搞不定孫雯,就別跟我說你是廣州第一大情聖。」。
「卧槽,我本來就不是好不好。」林有德趕忙分辯,他確實不是,那隻不過是金手指的功效罷了,哪裡比得上陳海輝這貨真價實的情聖的功力啊。
陳海輝卻搖搖頭,表示自己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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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海陸豐晃了半個月之後,林有德回到廣州。
回到廣州第二天,孫雯就帶著自己的人離開了廣州,她給林有德留了一封信。
她在信上這樣寫道:「林先生的理想和信念,雯已經充分的了解了。如果雯沒有扯起興中會這面大旗的話,此時應該會選擇加入林先生麾下。但是雯已經走上了自己所選擇的道路,並且有了許多追隨著,雯不能背棄他們的信任。未來,雯將繼續暴力革命的道路,也許有一天,雯會做出足以向林先生誇耀的實績。到那時候,請務必允許雯邀先生共飲一杯,暢談國事。」
看完信,林有德看巴很關心信的內容,就隨手轉給了她。巴細細讀完,嘆了口氣,道:「我覺得她會走,是因為擔心她身邊的人無法與你相處融洽,以我對興中會的了解,他們的成員里,頗有幾個和有德你的相性相衝呢。孫小姐既不忍心看下屬與你發生矛盾,又不忍心就這樣拋棄這些追隨自己的人,就只能選擇離開。她太過於善良了,總是容忍追隨者們的任性與胡鬧,想要創造屬於大家的『大同』。」
「你這麼一說,她倒是頗有點聖女的味道了。」
「嗯,有時候我也覺得孫雯小姐像是個殉道者。」
「那麼,就讓我們為她祈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