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梅雪
「謝謝。」蕭容輕聲呢喃,即便遠處的楚淮大抵是聽不見了,可她還是想說這句「謝謝」。
這是她十二年以來,頭一次聽到這句話,周嬤嬤待她很好,卻也不敢為她過生辰,這是陛下的旨意,一旦被發覺,便是抗旨不遵,是誅九族的大罪,誰也不敢冒這樣大的風險。
她以為,待來日她出宮,便可以過一次生辰了,卻不曾想到,最先對她說這句話的會是楚淮,一個被所有人輕視的質子,她果然沒有看錯,楚淮不怕死,亦不怕陛下。
楚淮的身影消失,雪下大了,蕭容拿起剩下的那個饅頭與碟子,用披風遮住,慢慢的往回走。
新的一年到了,她今年滿十二歲了。
大梁女子一般十五六歲出閣,公主留至二十的也有,那得是頗受寵愛的,陛下想精挑細選,可她沒有母妃,又不得寵,想來會早早出閣,屆時她便可以離開這座吃人的牢籠,此生她都不想再踏入宮闈。
楚淮怎麼辦?蕭容腦中忽然蹦出了這個疑問,她可以出閣離開梁宮,可楚淮還能回到楚國嗎?
她曾閱覽過不少史書,當中有記載的每一個質子的下場都十分凄慘,大多客死他鄉。
大梁怎會放任一個在梁宮待了多年的楚人回國呢?
即便楚淮能僥倖回到楚國,可是一個在敵國待了多年的人,楚國還能真正的接納他嗎?
從楚淮離開楚國的一剎那,他就已經成為了一顆棄子。
結局似乎早已書寫。
第一次聽到「生辰吉樂」,她本該喜悅,可想到這些,蕭容憂心忡忡,楚淮的路,要比她的難走的多。
蕭容抽出掛在頸間的玉墜,那是一塊殘缺鹿角玉墜,是母妃留給她唯一的遺物,周嬤嬤說第一次見時便是殘缺的,只有一半的鹿角,剩下的一半不知所蹤。
玉鹿角晶瑩剔透,猶如冰塊,周嬤嬤說看起來成色不錯,看著像是大戶人家用的東西,可若母妃當真是楚國的大戶人家,又怎會淪落到梁國為宮婢。
她所知曉的,關於母妃的事全部來自周嬤嬤,可周嬤嬤也不敢說太多,她只曉得母妃失憶了,忘記了過去的事,言語間帶著楚國的口音,才曉得她是楚人。
母妃到底是誰,也許這輩子她也無法知曉。
「母妃,您在天有靈,請一定要保佑我。」
若有餘力,也庇佑楚淮一二,只為了他與您同為楚國人。
蕭容在心中默念。
思量太多,一夜無眠。
同樣輾轉難眠的還有楚淮,他雙手交疊在腦後,薄被蓋在腰間,並不覺得冷,他的體質從小便特殊,不畏嚴寒亦不懼酷暑,不像一個正常的人,也正是因為這樣的體質,被人稱之為怪物,人人避之不及。
今夜的蕭容倒是個例外,也不知為何先前蕭容如旁人一般躲著他,今夜卻偏偏主動親近他,還說了那麼些話,
在深宮中踽踽獨行的蕭容不會不明白,想要活下去,便不能暴露出弱點,可今夜的蕭容卻將她的軟肋全數暴露在他的眼中。
蕭容當真不怕他是別有用心之人嗎?還是說她對誰都如此的毫無保留,她是怎麼在宮裡長這麼大的,天真過了頭便是傻。
天真善良於他便是無用的廢物,可見到蕭容,心中卻有一絲難得的觸動。
在深宮中長大的小娘子,與他一般備受欺凌折辱,心中卻仍舊保有一份純真善意,這是他此生都無法達到的境界。
楚淮偏頭,那個饅頭被他擱置在桌上,數九寒天,饅頭已經又冷又硬,待到明日,怕是會變成一個石疙瘩。
他望著那個饅頭許久,心裡頭越來越躁,索性轉頭不再看它。
今夜發生的一切走馬燈似的在眼前過了一遍,武德帝眼中的不屑,蕭應眼中的得意,朝臣眼中的鄙夷……還有蕭容眼中的不忍與委屈。
蕭容是梁人,合該與梁皇同心,可偏偏,她卻露出了與大殿內諸人格格不入的神色。
對一個敵國質子不忍,當真是蠢透了,梁人笑話的是他,蕭容又在委屈什麼?
心中越想越亂,楚淮以為自己早就沒了心,可卻在今夜破了戒,這並不是好事。
有了心,便會疼,不會疼的人,才能無往而不利。
楚淮深吸了口氣,合上眼,只當今夜是個意外罷了。
*
初一至初七宮裡忙個不停,宮裡雖說沒有走親戚這回事,可有從外地趕回的朝臣命婦入宮賀歲,陛下召見朝臣,皇後接見命婦,皇子公主也要與朝臣命婦的子嗣親近,過年來往,人之常情,最不會被人說成結黨營私,自然要好好把握這個機會。
可這樣的忙,卻與蕭容無關,也可以說是與南擷院無關。
無論是初一的祭禮,還是初二的朝拜,上頭都沒有蕭容的名字,自然也沒有楚淮的名字,因而這幾日,南擷院倒是格外的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