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他的冒犯
皇帝執意去偏殿梳洗,顧綰沒上趕著伺候人的愛好,也沒堅持留人,乖順的應了下來。倒是江寄,聽著顧綰語氣里微帶的失落,回眸不放心的看了又看顧綰,溫聲安撫她讓她繼續歇息,才壓著不舍離開了寢殿。
江寄一走,殿內沉靜下來,顧綰臉上柔婉的神色斂下,凝著邊上挑桿燈里已經燃燒見底剩個燈芯正搖搖欲滅的燭火出了會兒神,便重新躺回了榻上。大概是身體里的葯勁沒過,她乏沉得厲害,漸漸便闔上眼皮又睡了過去。
這一覺,她睡得沉,連江寄梳洗穿戴好回來看過她都沒察覺,但她睡得並不安穩,夢境不斷,還夢到了她消失在江寄面前之後的場景。
她看著江寄驚慌失措的四處找她,聲嘶力竭的喊她名字……
看著他找遍一座座墳包,連地上的草木都不放過,看著他的白衣染污,背脊濕透,髮髻散亂。
看著他嗓子喊啞,在得不到她一絲一毫的回應后頹然回到她的棺槨前。
此時,烈陽逐漸隱沒山頭,棺槨里的她面目似乎腐爛得更嚴重了,他卻恍若未見,凝著她許久,最後啞聲說了句:「娘娘,奴冒犯了。」
顧綰納悶他為何那樣說。就見江寄拿出一把小銀剪,顫著手剪下了她的一縷發。
之後,他捧著那縷發痴痴的看了又看,又自寬袖中拿出一個檀色佩囊,將那縷發小心裝好戴到了脖頸上。
他這行為確實冒犯,甚至以他的身份還能稱得上一句大不敬。
但奇異的,顧綰沒感到怒,也沒有被冒犯的感覺。
她心裡只有股說不出的悶。以至於她一夢醒來,都還緩不過來。
江寄......
顧綰睜開眼,在心頭默念了聲。之後更覺渾身空然,說不出的滋味。
「娘娘,您醒了?」
寢殿的門在這時吱呀一聲被推開,是溪月。
今日按例需要去壽安宮給太后請安,儘管江寄在離開前特地吩咐了溪月讓顧綰睡到自然醒,去壽安宮請安等他早朝回來,但眼見天光大亮,溪月心裡還是不可避免的著急起來。有了昨夜蘇文海的敲打,她再也沒了擅作主張的勇氣,只能一遍遍進來看情況。
見顧綰睜眼望著頭頂的帳幔出神,溪月心裡一喜,趕緊上了前。
「嗯。」顧綰應了聲,轉眸又看了眼外面天色。
「什麼時辰了?」
「快辰初了。」
溪月輕聲回了句,去將先前江寄見她睡下,親自放下的紗幔攏好,見顧綰撐著身要起來,又忙去扶她,將迎枕豎起,墊在了顧綰後背,看顧綰氣色不錯,衣衫鬆散露出的肌膚也沒有什麼損傷不妥,她擔憂了一夜的心放下一些,遲疑著又說:
「您可要起了?陛下說讓您歇息,等他回來再過去壽安宮那邊不遲,可婢子問了瀾清,陛下平日早朝不到巳正散不了,而壽安宮那邊各宮娘娘平日差不多都是辰末過去。」
「陛下什麼時候走的?走前和你說了些什麼?」
顧綰順著溪月的手靠向迎枕,聽到溪月的話,她一怔,問了一聲。
「卯正便走了,走前陛下特地吩咐婢子不要吵擾到您,說去壽安宮請安一事不急。」
溪月想到皇帝臨走前吩咐完她,又不放心娘娘還回頭看了一眼寢殿大門才離開的事,她臉上的笑明顯了些:「陛下十分在乎娘娘呢。」
顧綰聞言,卻是蹙了蹙秀眉。
他那麼早就自沈柔那回來,連葯都沒上,足以見昨夜因了她那一口,他在沈柔那沒討著好,還可能早早被沈柔趕了。
相當於他期盼等待許久的和沈柔的洞房花燭夜被她給毀了。
可她醒來,他卻沒對她發怒。
哪怕恩威並施的怒意都沒顯露分毫。臨走時竟還和溪月交代了番怎麼照顧她。
他這戲未免太過了些,忍耐力也太好了些。
是發現她不如他想象中的「老實」,所以更警惕了?
顧綰腦子裡細細過了一遍昨夜到今早和皇帝相處的經過,置於榻上的手不受控制的抓握起,卻在這時觸到一物。
是昨夜她讓他剪下的兩縷發。
「去將我先前給哥哥做廢不要的佩囊取個來。」
顧綰拾起那纏在一塊兒的發看了一眼,吩咐道溪月。
「哎!婢子這就去。」
注意到顧綰玉手捏著的那縷發粗細差異明顯,溪月想起顧綰昨夜命她尋銀剪紅繩一事,她恍然一瞬,明白過來這是昨夜娘娘和陛下結的發,她忙笑應一聲,去一旁箱子里尋佩囊了。
不過她沒將顧綰說的尋作廢的,而是從顧綰平日里打發時日繡的綉品中挑了兩隻過來。
顧綰幼時不愛女紅,喜歡跳舞,顧父顧母就這麼一個掌珠,也由著她去,替她請了名師教導,女紅掌家一類半點沒強求她。只是顧綰十三歲那年,江南大水,顧父死在任上,顧母在去找丈夫的時候去了,顧綰自此便收起了舞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