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破城
日頭高照,滿城北城牆上,嚴重年背著鳥銃,看著滿城外的叛軍陣地,狠狠地罵了一句。
「這些狗日的叛軍,到底在搞什麼鬼?」
叛軍把火炮架在居民屋中,一會炮擊,一會又停止,斷斷續續,來回不停。叛軍的火銃兵藏在護城河外挖起的矮牆后射擊,時斷時續,城牆上的旗兵疲憊不堪。
偏偏這幾天的陽光太足,站在城牆上昏昏欲睡,滿身都是臭汗,又不敢脫掉鎧甲。萬一被叛軍的火炮或者火銃打到,萬一對方要過河攻城,豈不是要丟掉性命。
那些長達數丈的雲梯,護城河上可是架了不少,天知道叛軍什麼時候攻城。
「誰知道這些傢伙怎麼回事?不過,滿城裡面糧食多的是,只要咱們守住了城,就不怕叛軍折騰!」
庫塔抹了一把頭上的汗水,渾身滑膩膩的也是難受。
要是擱在往日,他早去下館子喝酒,找姑娘去樂呵了。
「庫塔,這些叛軍到底是什麼來路?康親王、拉哈達將軍他們,真的被殺了嗎?」
想起勸降時的情節,想到那一串串的屍體,嚴重年的心又揪了起來。
「誰知道?康親王和拉哈達有千軍萬馬,這些傢伙才多少人,肯定是假的!」
庫塔倒是對浙江清軍很有信心。
「我說也是!這些叛軍攻城都是稀稀拉拉的,肯定沒那麼大本事!」
嚴重年心裡安定了些。
康親王和杭州將軍,那是多大的官,幾萬清軍精銳護著,怎麼可能被這點叛軍給害了。
而且,所有的高級將領被一鍋端,這也太殘暴了些。
「你說,要是滿城真被破了,叛軍會怎麼對待咱們這些旗人?」
庫塔看了看周圍,小聲問道。
「我怎……么知道?」
嚴重年臉色青白,嘴唇哆嗦。
他平日里鎮守武林門,欺男霸女、敲詐勒索的事他可沒少做。即便是叛軍能放過他,杭州城的那些漢人百姓,恐怕也不會罷休。
漢人講究欠債還錢,殺人償命。嚴重年又暗暗慶幸起來,幸虧他沒有害過人,沒有糟蹋過大姑娘小媳婦,否則,可就一點退路也沒了。
「庫塔,你就沒欺負過漢人?」
嚴重年心虛之餘,反懟起庫塔來。
「我做那件事算什麼,放放債,勒索幾個小錢,漢人要是講理,最多打我兩頓,充其量關我個一年半載。要是勝保,可就要被殺頭了!」
庫塔指的是杭州滿城的副參領勝保,年前糟蹋了漢人女子,害得女子自盡,家人告狀無果,反賠了不少銀子,杭州士民人人皆知。
「勝保就不用說了,那些個大小官員將領,誰沒有禍害過杭州城的百姓?要是真破了城,最害怕的就是他們了!」
嚴重年不由自主地做起了罪惡判官。
「就是!和他們相比,咱們那點事算什麼?」
庫塔附和起了嚴重年,給自己打氣。
「眼看著天快黑了,晚上沒有好酒好菜,可是不好熬啊!」
嚴重年埋怨道,身體非常誠實。
「城都被圍了,那些雞鴨魚肉怎麼進來?熬吧,能熬一天是一天。」
庫塔瞪起了眼來,無精打采。
這樣心驚肉跳的日子,剛剛開始,何時才是個頭?
好容易熬到晚上,到了後半夜,天氣涼爽,正是睡覺的好時間,城外叛軍火炮聲不斷,火銃聲無休無止,弓箭手不斷向城頭射擊,就連那讓人心驚肉跳的「萬人敵」,也向城頭上雨點般砸來。
看樣子,叛軍是下了決心,要從北城牆攻破滿城了。
嚴重年和庫塔提心弔膽,躲在垛牆后,握緊了火繩槍。
「裝填彈藥,準備還擊!」
勝保躲在垛牆后,大聲怒喝,指揮著旗兵們進行反擊。
「都給老子打起精神!想一想,城裡面就是你們的妻兒老小。你們要是頂不住,他們可就遭殃了。父母孩子沒命,女人被糟蹋。誰要是敢臨陣脫逃,老子就砍了他!」
滿城的教場就在北城牆後面,叛軍挑最硬的骨頭啃,當真是瘋了。
相對於勝保的強硬,城牆上的旗兵們可沒有那麼心大,許多人都是臉色煞白,躲在城牆后,任由對方的攻擊。
嚴重年額頭冒汗,手哆哆嗦嗦裝填彈藥,絲毫也不敢露出頭來。
「狗日的,站起來,給老子還擊!」
清軍將領們踢踹著躲在垛牆后的旗兵,讓他們還擊。
槍炮聲大作,羽箭呼嘯不絕,城牆上下,不斷有人倒下,但叛軍只是隔著護城河射擊,時不時甩幾個「萬人敵」上來,並沒有渡過護城河攻城。
黑夜掩蓋了一切,城牆上清軍的注意力都被北城牆的戰事所牽制,誰也沒有注意漆黑一片的水門。
劇烈的爆炸聲不斷,趁著城牆上的清軍躲避,幾個黑影潛水游進了水門,河面上漂浮著的黑乎乎的東西也進了水門洞。
槍炮聲掩蓋下,方虎等人游到水門的鐵柵欄邊,手臂粗的鐵柵欄根本無法弄斷。他們抓著鐵柵欄,把水門上巨大的城磚一塊塊挖下,輕輕沉入腳下的水中,借著河水的浮力,四塊對接平鋪,花了大約小半個時辰,便搭起了一個兩米多高的地基,作為工兵們的立足點。
滿城的護城河十米寬,四米深,工兵們大半截身子在水裡,互相托扶,開始在水面上的城牆下挖起洞來。
「我來!」
蔣忠挖了一會,已經是汗流浹背,方虎拍了拍他的肩膀,接過工兵鏟,繼續挖掘。
外面槍炮聲齊鳴,水門裡工兵們奮力挖掘,外面火光乍現,可以看見工兵們臉上肩上大汗淋漓,水門裡的河水慢慢渾濁。
就在水門的上方,旗兵們專心應付著義軍的攻擊,完全沒有注意到水門裡的動靜。
黑夜,完美地掩蓋了一切。
「庫塔,我怎麼覺得怪怪的,好像有什麼事情發生!」
嚴重年小心翼翼站起身來,探出頭來,匆忙向城外打了一火銃,又趕緊藏回身子,裝填起彈藥來。
「有什麼事?還不是害怕遭了,家裡的女人沒了男人,出去鬼混!」
庫塔猥瑣地一笑,壓低了聲音。
「你就放心的去吧。你的女人,兄弟我會好好照顧的!」
打了半天,叛軍的攻擊雷聲大雨點小,讓他的精神鬆懈了下來。
「別他尼昂的耍嘴,老子是認真的!」
嚴重年沒好氣地回了一句。
「我右眼跳的厲害,今晚肯定有大事發生!」
「左眼跳財,右眼跳災,漢人這玩意你也信?我倒是忘了,你本來就是漢人,立功才抬的旗。你這個狗奴才!」
庫塔笑罵了一句。
叛軍只隔河炮擊放銃,他確實沒有什麼可怕的。對射的時候,小心點就是了。
「庫塔,你聽,城牆那裡,是不是有什麼聲音?」
嚴重年裝填彈藥的動作停了下來,豎起耳朵仔細聆聽。
「那有什麼響聲,我看你小子是腦子病了!」
庫塔聽了一下,除了隆隆的槍炮聲,什麼也聽不到。
「庫塔,好像真的有什麼聲音!」
嚴重年耳朵特靈,他正要仔細聽,庫塔急喊了起來。
「萬人敵!」
一顆「萬人敵」落上了城頭,火光下「呲呲」作響,讓人心驚。
嚴重年魂飛魄散,趕緊和庫塔一樣,抱頭趴在城牆上,不敢起身。
「通」的一聲,土石紛飛,伴隨著幾名旗兵的慘叫,撕心裂肺。
嚴重年滿身的灰土,耳朵里「嗡嗡」聲不斷,他頭疼的要命,城牆下發生了什麼,再也顧不上了。
「我的娘!」
庫塔驚出了一身冷汗,趕緊藏好了身子,再也不敢大意。
工兵們奮力挖掘,輪流換手,城牆上的旗兵即便是能聽到一點雜音,也被隆隆的槍炮聲給掩蓋和注意力轉移了。
一人高、三米深,幾乎是90度從兩米處拐彎的大洞被挖好,一個個被油紙包裹,捆的結結實實、書包大小的炸藥包被移了進去,塞在內部兩米深的洞里,滿滿當當。同樣,被油紙包著的手指粗的導火索給引了出來,轉向外面一米長的外洞。
「封口!」
方虎低聲細語,下了軍令。
裡面一層是干土,中間是城牆的大磚,外面是土活水的泥巴,封的嚴嚴實實,只留上部胳膊粗的一條小洞,那是油紙包裹的導火索伸出的通道。
「撤!」
方虎確認再三,立刻下了撤退的命令。
工兵們紛紛撤去,他們含著細竹管,潛入了河面之下。
「大人,你先撤,有什麼缺漏,我自己能搞定!」
蔣忠輕聲向方虎請令。
「有什麼缺漏?王大人說能炸塌,就一定能!」
方虎面色一板,顯然對王和垚的話堅信不疑。
忽然,外面有人大聲叫了起來,顯然是發生了什麼。方虎再也不敢猶豫,立刻擦亮了火捻子,哆哆嗦嗦,點燃了導火索。
「呲呲呲呲」,導火索燃燒,水門裡火光耀眼。
「走!」
方虎心驚肉跳,和蔣忠一起沉入水中,奮力向外游去。
這個時候,已經顧不上什麼潛入水下了,儘快離開水門才是。
槍炮聲猛然劇烈了起來,義軍大陣中,所有的火炮一起開火,向城牆上傾瀉而去。
城牆上的清軍,又被義軍的火力壓制。有人慌亂向護城河射擊,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打到了什麼地方。
「嚴重年、庫塔,快,你們幾個下去,到水門裡去看一下!」
清軍將領古爾特大聲喊了起來。
嚴重年幾人慌慌張張脫了鎧甲和頭盔,正要跳下水,忽然一陣地動山搖。
嚴重年晃晃悠悠,被摔倒在城牆上。
緊接著,驚雷聲滾滾,更劇烈的晃動發生,煙雲滾滾,衝破天際,緊跟著土石衝天而起,飛入空中,烘托著無數驚恐的清軍,放肆異常。
城裡城外城牆上,所有的人目瞪口呆。
就在他們的注視當中,杭州滿城北城中段,奇迹般消失不見,只剩下一個巨大的緩坡,煙霧繚繞。
滿城內外,一眼望去,毫無障礙。
滿城,破了!
煙塵還沒有散去,無數留著「短髮」的義軍嗷嗷叫著,登上了巨大的緩坡,向著城內蜂擁而去。
王和垚看著遠處坍塌的城牆,微微一笑,做了一個飛吻。
永別了,杭州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