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 56 章
據當日在場人士描述,陛下自然拒絕了這個請求,並同樣情真意切道:「朕年幼失怙,正需要英國公這樣的肱股之臣,英國公若請辭,朕都不知道怎麼辦了。」
陛下握著英國公的雙手,同樣眼含熱淚,兩人對坐低語許久,最後英國公因不勝酒力,睡過去了。
英國公既然睡過去了,也只好把他送回了家,據說次日對方又犯了腰疾,躺床上起不來了,連之後在軍中的慶祝活動都沒參加,陛下代為前去,受到熱烈歡迎。
因為這,傅平安忙前忙后又忙了好幾天,好不容易有了空閑,徐謂青回來了,傅平安便召來徐謂青,在宮中饒有興緻地聽徐謂青講述了她的遭遇。
那日徐謂青騎馬從城西出了魏京,快馬加鞭,於十日之後來到湘王屬地,湘國毗鄰潛江,東面臨海,北面是湘山,古來是富庶之地,徐謂青沿潛江一路來到湘國都城,見村落越來越密集,然如今十室九空,百姓全因聽說要打仗逃難去了。
她來到都城孟湘,見守衛鬆散,甚至都沒怎麼驗明身份,於是她又從城外買了些馬,裝作從魏京過去的馬商,說要賣馬。
說到這兒的時候她說:「臣在城外買的,不過是隨處可見的矮腳馬,哪裡比得上陛下所賜的汗血寶馬,其餘諸馬,不過是更顯得陛下所賜的馬與眾不同而已。」
傅平安總覺得這句話好像是在吹捧她,但是徐謂青一臉正氣,看不出來是不是這個意思。
總之她繼續說下去,說孟湘城中富貴人家很快都來問她的這匹好馬如何賣,她只說不賣,別人問她為何,她就回,這馬性子傲,要等有緣之人。
她越是這樣吊著胃口,眾人出的價就越高,更何況再次期間徐謂青也去城中酒樓飲酒作樂,將自己的名聲宣揚開去,她本就有才華,還作了一片《駿馬賦》,很快就在孟湘士人中有了存在感,如此,湘王也聽說了她。
「那日湘王是裝作普通士人過來的,但臣一眼就看出她絕不是士人……」她面露得意,在這裡賣了個關子停頓下來。
傅平安也樂於給她這個面子,便接道:「哦?是如何看出來的?」
徐謂青道:「其實很簡單,她前呼後擁,帶了十幾個奴僕,卻沒有豪紳之氣,彬彬有禮,穿著看著樸素卻是上好的蜀州錦,最重要的是,她完全不會詩文,但周圍其他人卻並不輕視她。」
她微頓,又說:「大多數諸侯,並不像陛下一般才華橫溢內外兼修。」
傅平安笑而不語。
【長安花:看吧,我給你找來的詩還是不錯的吧。】
湘王想要買馬,徐謂青自然還是不賣,湘王身邊便有侍從傲慢地問徐謂青,知不知道眼前的人的身份,徐謂青便說,有緣無緣,並不是看身份的,若是無緣,這馬就算到了你手中,也留不了多久。
傅平安微微直起身,道:「你在湘王面前如此傲慢,不怕得罪她么?」
「她不知我的身份,我也不知她的身份,談何得罪呢?」
傅平安一愣,不知為何,想起阿花來,想起兩人蹲坐在床頭,對方輕聲說「我不知道你是誰,你也不要問我是誰好不好」的那一幕。
其中的緣由,或許是一樣的。
傅平安想到此,不禁露出一個微笑,徐謂青便問:「陛下何故發笑。」
「朕只是想,湘王沒對你做什麼,許是因為她不僅看上馬,也看上人了吧。」
徐謂青神情得意,嘴上卻只說:「或許吧,總之臣雖不賣馬,湘王卻也沒有強求,甚至邀臣騎馬遊獵,於是臣便仍裝作不知她身份的模樣,與她同游,三日之後,臣見她仍對馬念念不忘,便說要把馬送給她,邀她來臣家中,然後在馬廄用匕首在她面前將馬殺了。」
「臣在湘王驚駭之中告訴湘王,這馬是陛下的,終究與她無緣。」
傅平安簡直可以想象當時的場景,她對此只能表示:真的怪嚇人的。
「臣質問湘王,是否知道叛亂的結果會是什麼,如今她坐擁萬畝良田數萬戶百姓,但若決心謀逆,這些東西都會化為烏有,放下眼前的生活卻謀一個不確定的可能,真的值得么。」
「她竟沒有殺你。」
「當時左右無人,臣本能跑,但沒跑,湘王召來侍從,將臣關入廷獄了,正是因為這,臣如今才歸來,臣本來就有把握,湘王軟弱,是不敢殺臣的。」
傅平安沉默許久,她上下打量徐謂青,見對方確實清瘦憔悴許多,但眼中神光內斂,比起數月前的鋒芒畢露,還是成熟許多。
傅平安感慨:「真是辛苦徐卿了。」
隨後又說:「湘王不是軟弱,她怕得不僅是你抬手便能殺她,還是怕了朕手下有你這樣的臣子。」
她笑了:「你做得很好,你所想要的賞賜,真的只是饒王鶴勤一命么?」
「固所願也。」
「那好,朕饒王鶴勤一命,但也不能不罰,朕會撤去他的職務,收繳他的財產,但你不會有別的封賞了。」
徐謂青伏地行禮:「這自是應當,臣謝陛下仁慈。」
傅平安目送她離開,半晌,從身後傳來一聲低低地咳嗽聲,傅平安忙站起來走到後面。
座位後面隔了一個暖閣,張啟星正端坐在塌上,面對著一盤圍棋殘局。
「辛苦張老了,朕也沒想到,徐卿如此健談。」
張啟星擺擺手:「陛下處理正事,老身有什麼要緊的,就是以後,老身還是躲遠點,不然人年紀大了,憋著個噴嚏咳嗽什麼的,還真的挺難受的。」
她連咳了幾下,喝了兩口水,咂摸了一下嘴巴,抬頭道:「老身還是輸了,真是沒想到,陛下才學了幾天啊,棋藝都到如此地步了。」
傅平安道:「哪裡的話,只是僥倖而已。」
實際上,和張啟星下棋的也不是她,而是彈幕里一個據說是專業棋手的人,傅平安在下棋的時候經常要不在走神,要不在問張啟星問題。
張啟星一邊下棋一邊回答問題,便往往失了謹慎,脫口而出一些驚人言論,比方說前一陣子便忍不住說:「攝政王如今已不是問題,她優柔寡斷瞻前顧後,待三王叛亂成功平定,她便失去最好的時機了。」
說完這話她自己都呆了一下,然後下了一步臭棋,傅平安則笑眯眯問她:「什麼時機啊?」
張啟星尷尬道:「咳,明知故問。」
傅平安便說:「可你為什麼認為攝政王優柔寡斷呢,世人都說,攝政王殺伐果決。」
張啟星大約是覺得都說到這份上了,也沒什麼不能說的,道:「攝政王在戰場上或許殺伐果決,但觀其政令,實在是瞻前顧後優柔寡斷,單說不許民間私鑄錢幣一事,若不是陛下與田昐推進,便肯定無疾而終,當初都說了收回國家,但郡國一哭窮,又妥協了,心裡大約是想著,地方遠,不好管,管不到,管不來,她所推行的政令,漸漸都會成一個大攤子,這正是因為施令者優柔寡斷啊。」
【瘦瘦:我的天,她是不是看過書啊,她絕對看過劇透吧。】
【早早:前一陣子彈幕里是不是也有人這麼分析過啊。】
傅平安道:「張老很熟悉攝政王么?」
「那不熟,只是觀其行令,察其人而已。」
傅平安便忍不住問:「那張老覺得朕是怎麼樣的人?」
張啟星當做沒聽到,掏了掏耳朵皺著眉頭道:「哎喲,人老了,耳朵不好使了。」
對方太喜歡光明正大地裝傻,傅平安便只好邊下棋邊套話,今
日徐謂青來之前,便還套出一句,那嚴郁居然是她的學生。
當時張啟星脫口而出:「眼下這樣倒是好,就是我有個學生在攝政王門下,我倒是擔心他出一些餿主意。」
傅平安一下子就想到了嚴郁:「你說的是嚴郁么?」
張啟星有點驚訝:「陛下竟然知道?」
【芋泥波波奶茶:嚴郁在原著里是和攝政王一起長大的,那張啟星肯定也認識攝政王啊。】
傅平安思索了一下,最終並沒說出這件事,轉而道:「若是長張老的學生,那也一定是個人才吧。」
對話到這的時候,徐謂青來了,如今回來,便也沒接著這事說,傅平安望著棋盤,問出另一個問題:「英國公為何一定要請辭呢?」
張啟星道:「他可是四朝老臣了,如果不是因為謹慎,如何能到今天呢?」
傅平安皺眉:「可是他難道不知道,朕是真心需要他么?」
張啟星笑道:「陛下,雖說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但人也自然有自己的心思啊,英國公有妻有女,女兒又小,他怎麼也想活到看到女兒出嫁啊。」
傅平安沉默下來。
張啟星意味深長地看著她:「陛下啊,想把英國公拉到您的船上,您得想辦法,解了他的後顧之憂啊。」
【閑暇塔下有條魚:她是什麼意思啊?】
【孤星流浪者:咳咳,她的意思是,我們平安可以立皇后了。】
【丹朱塵墨:!!!不是吧,我們平安還那麼小!】
【平安寶寶真可愛:不可以!媽媽還不允許!】
傅平安其實聽懂了這話。
所謂後顧之憂,無非是身後榮華與子孫福澤,還有比女兒成為皇后更能解後顧之憂的辦法么?
沒有了。
傅平安目前對立后沒有感覺,只覺得是自己人生必須的一個任務,但彈幕對此反應很大,並且時常哀嚎「平安要和愛的人在一起」,她雖然不是很清楚這是什麼意思,但也多少受了影響,想著現在會不會太早了。
所以猶豫了一下。
張啟星大概看出來了,就沒再說這事,兩人又閑聊了一會兒,張啟星便說累了,如今她就和霍平生住在一起,據說霍平生出了點錢,讓張啟星做她的老師。
張啟星竟然也答應了。
簡直不知道該說是誰的運氣比較好。
傅平安遣人將張啟星送回去,獨自在殿中坐了許久。
還有一件事,不知道如何處理。
前筑陽侯薄倡同樣加入薄衛一黨謀反,如今他們一家已經被關在廷尉獄之中,難逃極刑,他是薄嬌兒的父親。
如何處理薄嬌兒,如今成了個問題。
傅平安覺得胸口很悶,她不知道怎麼形容這種感覺,於是也沒有和直播間的觀眾訴說,只是過了很久,她叫來阿枝。
「阿枝,你去替朕看看嬌兒吧,然後問問她……願不願意換個身份,成為庶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