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少年
他對自殺行為很排斥,光是想起這個詞就會莫名心累。
但小夏樹一口一個「gin醬」、且琴酒還默不作聲地應下,這件事實在太衝擊世界觀了。
【北條夏樹】接受無能,決定去死。
在夢裡死去的話,應該就會醒過來了吧?
他這麼想著,毫無負擔的一躍而下,卻立刻掉進了一個光影斑駁的彩色隧道里。
膠捲畫面像是流水,從他的瞳孔中淙淙過去。
時間回溯到小夏樹第一次見到琴酒。
銀髮少年微微抬頜:「黑澤陣。」
夏樹正擺弄著編程四驅車,點點頭道:「嗯……阿陣?」
「……別這麼叫我,噁心。」
夏樹並不惱,低頭對著平板一通噼噼啪啪操作,坦克外形的四驅車履帶咕嚕嚕轉動,撞到黑澤陣的皮靴時自動停下了。
頂上的炮塔門移開,一桿黑洞洞的炮管伸長,瞄準了他的眼睛。
黑澤陣面無表情。
「砰。」
槍口開了朵白色的小雛菊。
「終於有人跟我一起玩了。」小夏樹開心地捧臉,笑嘻嘻道,「很高興認識你。」
但他們的關係依然僵硬,多是夏樹單方面找黑澤陣,邀請他體驗自己新研究的黑科技;他很擅長製作一些看似有用實則雞肋的產品,比如解放雙手的自動烘發器。
黑澤陣拒絕把自己的腦袋放進那個畫著笑臉的蛋殼烘乾器里。
「我自己擦乾。」他說,「出去。」
「來試試嘛。」夏樹殷勤地邀請道,「真的很快很方便,而且進一步想,萬一阿陣以後留了長頭髮——」
對方的回應是果斷關門。
夏樹卸下笑容,表情稍顯沮喪,連殼蓋上用高達塗料畫的表情彷彿都在嘲笑他。
他屈指敲了下合金外殼,喪氣道:「……那好吧。」
夏樹兀自抱著它離開了,不一會後,又和誰較勁似的折返,把滾圓的大蛋殼留在了黑澤陣的房門口。
畫面停在黑澤陣的門外。
過了幾分鐘,【北條夏樹】看見門被輕輕推開了一道小縫。
黑澤陣嫌棄地瞥了眼地上的丑蛋殼,屈身將它拿進屋內。
除此之外,他們常常聊天。
當然都是夏樹單方面找話題,黑澤陣不咸不淡地敷衍,從不會主動開口同他說些什麼,大多數時間沉默傾聽,只有在對方編得太離譜的時候才會打斷。
關係轉變始於夏樹送了他一樣東西。
「給你的禮物。」他把盒子推到對方面前,「猜猜看。」
黑澤陣:「……什麼?」
夏樹也不賣弄,直接掀開蓋子:「——是槍!」
伯.萊塔M92F。
金屬外殼在頂燈下靜靜反射著冷峻的光芒。
黑澤陣頓時屏住呼吸,微微睜大眼睛,罕見地流露出了一絲驚訝與迷茫。
他茫然的神情讓旁觀的【北條夏樹】也怔愣了好一會——他突然意識到,黑澤陣目前似乎也不過十三四歲。
這一年夏樹認識的【阿陣】,還不是那個陰晴莫辨、殺伐果決的琴酒。
黑澤陣喉結輕滾,從盒中取出那把槍。
是那年美軍啟用的新一代制式手.槍,並無十分特別之處。
「阿陣一直想要一把自己的槍吧。」夏樹觀察著他的反應,「但是沒有子彈,基地不允許,你知道的。」
黑澤陣視線黏在槍上,漫不經心地笑了聲,語調平穩:「遲早的事。」
夏樹盯著他,飛快地眨了眨眼睛。
黑澤:「怎麼了。」
夏樹握拳敲掌心,像是發現什麼不得了的事情,自顧自地點頭道:「原來阿陣笑起來也兇巴巴的,好可怕。」
黑澤:「……滾。」
他擺弄了一會那把槍,狀似無意地問:「從哪裡弄來的?」
「芝華士讓我幫忙完成一個demo,我做得很好。他答應會送我一樣東西,我也沒什麼特別想要的。」
但想到黑澤陣盯著槍械圖片時專註而渴望的表情,夏樹把已經到喉嚨口的「我不需要」吞了下去,改口說自己想要一把時下最好用的手.槍。
芝華士認為他是對槍械結構產生了興趣,沒有多問,當場送給他一把嶄新的伯.萊塔。
黑澤陣警覺:「什麼樣的demo?」
夏樹想了想,儘可能簡單地解釋:「差不多是一種預測未來的智能程序,和我父母的研究有點關係。」
簡單解釋完,原本心情不錯的黑澤陣卻沉默下來。
片刻后,他銳利的綠眸盯著夏樹,認真而輕聲地說:「不要繼續了。」
「什麼?」夏樹頓了頓,「……你是說,那個程序嗎?」
「嗯。」
「理論上來說也是不可能的啦。」夏樹說,「現存的演算法也只能根據現有情況和條件模擬出千萬種可能,包括意外;但有些意外哪怕提前觀測到,接踵而至的蝴蝶效應會推翻剩下的全部。由每個原子的位置和動量來推測宇宙事件,我傾向於這樣的程序只可能存在於物理學概念中……」
黑澤陣耐心地聽完他一堆關於物理、科學和神學的分析,再次重複了那句話。
「不要繼續。」
夏樹頓時哽住了:「……好、好吧。」
半年後,夏樹和黑澤陣一起搬到加州。
組織請不同領域的頂尖人才給基地里的研究員預備役上課,一群十來歲的高智商少年,要麼是孤兒、要麼是組織二代。
天才都多少有些怪癖,夏樹卻是少見的好脾氣,很快交到了朋友。
「夏樹,黑澤看起來好陰沉。」新認識的朋友低聲問道,「你不怕他嗎?」
夏樹:「還好吧。」
「你們交流嗎?」
「當然。」
「他不會主動找你聊天吧。」
「會的。」
「……真的嗎?」
黑澤陣正好出現在了樓道口。
吹牛不打草稿的夏樹頓時心虛起來:「……當、當然是真的。」
好在黑澤陣似乎沒發現他,夏樹很快恢復了自信。
「阿陣很好懂的。」他頭頭是道地分析起來,「比如他抿唇的時候,如果同時皺眉,那就是裝出來的不高興,一般是心情還可以、只是不想被我發現他還滿意的……」
朋友聽得滿頭問號,心想黑澤陣的表情除了想殺人就是準備殺人,哪裡有這麼豐富的變化?
但他不忍心打斷口若懸河的夏樹,只能啊對對對地應付著。
「呃、至於阿陣生氣的話。」夏樹擰眉,相當抽象地比劃起來,「就是……」
半條走道之遙,黑澤陣轉彎時瞥到了夏樹和朋友,目光短短停了一瞬,沒什麼情緒。
夏樹驚恐:「……就是這樣的表情!他生氣了。」
朋友比他更驚恐:「……!!!」
夏樹疑惑:「這是為什麼呢?」
【北條夏樹】面無表情地看著兩人並肩離去的背影,獨自消化巨大的信息量。
明明是做夢,卻和坐牢沒什麼區別。
他開始慶幸醒來之後會忘記這一切了。
彷彿宣紙上暈開的墨水,畫面霎時定格,泛開波瀾,一片漆黑。
他的視野恢復時,眼前地點已經轉到日本。
一家規模中等的福利院,門口懸著新刻的銅牌,院內充滿歡聲笑語。
組織投資的福利院。【北條夏樹】在大腦中搜尋著相關記憶。為了挑選背景乾淨的聰明孩子,組織資助了不少孤兒,在慈善事業這方面實打實地出過力。
大概是為了某項任務,小夏樹假扮成了為社會實踐學分、定期來福利院送愛心的少年志願者。
此時的夏樹應該十四五歲,身量開始抽條,孩子們為了「誰和夏樹哥哥一起玩捉迷藏」而你來我往地較量起來。
他無奈地笑了笑,將求助視線投向一旁佝僂著背、笑眯眯看著這一切的院長。
院長調侃道:「太受歡迎了會覺得煩惱嗎?夏樹更想和誰玩呢?」
孩子們頓時嚷得更歡了。
「當然是我!」
「才不呢——由美可是女孩子,怎麼看都是我更好吧!」
「女孩子怎麼啦!」
「就是就是!」
夏樹嘆氣:「……野原先生。」
見他實在為難,院長拍了拍掌,教室內終於安靜了下來。
「孩子們,下午會有其他的志願者來陪大家玩。」
孩子們頓時被這件事吸引了一部分注意力,夏樹也得以脫身。
他湊到院長身邊,隨口問:「下午有幾個人要來?」
「兩個。」院長遞給他兩張申請表,「都是男孩子,和你差不多年紀,辛苦夏樹引導一下他們。」
夏樹艱難辨認著狗爬一樣的手寫字,念出了第一張上面的人名:「……松田陣平?」
赤井被醫生忽悠著剪掉頭髮、買了幾身與平時風格不符的衣服帽子,對方又秉著【醫德】,死活不肯透露更多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