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心如石 不可轉也
松雪飄寒,嶺雲吹凍,今年冬日雪大,天亦格外冷。
傾城公主府。
一女子身著素衣立在門外,她身子單薄,一張小臉凍得灰白,垂著目光一動不動的盯著那朱漆重門。
「吱嘎!」一聲,終於等到朱門輕啟,一精幹嬤嬤從裡面走出來,氣勢十足的立在女子跟前,她上下打量了一眼面前這個被凍得面白鼻紅的美人兒,眼裡閃過一絲幸災樂禍的冷笑,木然說道:「公主用罷早膳要聽戲,今個沒工夫見你了,姨娘先回吧。」
門外女子名喚顧卿卿,是大齊靖侯陸見坤的妾室,而這傾城公主,則是他的妻。
顧卿卿微微一禮:「有勞嬤嬤了,妾身改日再來給公主請安。」
那嬤嬤鼻孔里「哼」了聲,重重的關上了大門。
「小姐,咱們回吧。」丫鬟四兒扶著凍得幾乎麻木的顧卿卿出了公主府,往陸國公府走去。
兩府雖緊挨著,怎奈路上積雪甚厚,二人深一腳淺一腳,著實費了一番力氣才回到住處。
守門的五兒見二人終於回來,趕緊將顧卿卿扶到炕上,掀起厚厚的棉被將她緊緊地裹個嚴嚴實實。
四兒將一個湯婆子塞到顧卿卿腳下,喚著五兒道:「小姐凍得厲害,你再往爐子里加些碳火,將屋子烘得熱些。」
五兒為難道:「這個月的碳火已經用完了,我今早去內府里領,總管說還要過幾日才能發下個月的呢。」
「這是什麼道理,今個已是月初,憑什麼不讓咱們領月碳。」四兒是個急脾氣,大清早在公主府門外喝了兩個時辰西北風,聽了五兒的話再也按捺不住了。
「算了,咱們再將就著熬幾日再說吧。」顧卿卿一張小臉蒼白如紙,有氣無力的說道。
陸國公府是陸見坤的母親王氏當家,下人們還不都是看主子臉色行事,自陸見坤非要納她起,顧卿卿便成了王氏的眼中釘、肉中刺,如今陸見坤北征未歸,她作踐起顧卿卿來,自然更加肆無忌憚。
四兒心裡雖然氣不過,見顧卿卿如此,知她心裡苦,遂將一肚子的牢騷悉數咽了回去,她坐回炕上,一面給顧卿卿掖著被子,一面勸道:「小姐你要想開些,好歹姑爺就要回了,自然會為您討回公道。」
一個是他高高在上的公主正妻,一個是生他養他的母親。
即便是他回了,又能怎樣呢?
正說著,陸府二房的顧氏進來了,身後跟著兩個小丫頭,抬著一籮筐銀絲碳。
顧氏是顧卿卿的親姑母,卿卿見了姑母,連忙起身,卻被顧氏一把攔住:「你好生躺著吧,我又不是外人,起來做什麼。」
顧卿卿靠著軟枕,強擠出一絲笑意,回道:「我本來還想著下半晌去給姑母請安,倒是讓您先來看我了。」
提起請安,顧氏長嘆一口氣:「聽說清早你去給公主請安,又被拒之門外了?」
顧卿卿垂下頭,不再做聲。
顧氏心疼侄女,垂淚道:「她回回故意刁難,是一丁點也容不下你,你那婆婆也非善類,如今為了二郎和大姐兒的前途,一心巴結著公主,她們兩個一個鼻孔出氣,合起伙來作踐你,卿卿,你今後可如何是好啊。」
整個吳國府里,也就姑母是真心疼她的,顧卿卿鼻子一酸,一雙淚眼望著姑母道:「是侄女不孝,讓姑母為我擔心,還連累您受婆母排擠。」
顧氏安慰似的拍拍顧卿卿的手,提議道:「依我看,要麼這次等坤哥回來,你就央著他將你帶去北疆算了,那裡雖苦寒些,但總好過在這裡受氣。」
如果他想帶她走,早帶她走了,他又不是不知她的艱難處境。
提起陸見坤,顧卿卿心裡酸楚,低聲道:「他也有他的難處,再說,我也捨不得衡兒。」
衡兒是顧卿卿與陸見坤兩歲的幼子,是顧卿卿的命根子。
聞言,顧氏不好再勸,只替顧卿卿不平道:「你舍不下兒子姑母理解,只是當初是坤哥巴巴的上趕著你在先,不惜鬧著抗旨也非要納你,當初他信誓坦坦說會好好待你,我才允你跟他,不然咱們顧氏即使再落魄,我也不會讓你與人為妾。以你的容貌才情,姑母定能為你尋門好親,做個正頭娘子,何苦受人作踐。」
見顧卿卿不語,顧氏接著道:「你如今這般受委屈,縱她是公主和親娘,他陸見坤既然當初允諾,斷沒有任人作踐你,而置之不理的道理。」
提起舊事,顧卿卿的心針刺般難受。
已故陸府老國公是大齊勇將,常年駐守北疆軍事要塞,陸見坤還未弱冠便被老國公帶去軍中歷練,他也是個爭氣的,年紀輕輕便屢建功勛,老國公去世后,他憑藉功勛才幹順理成章的接替父職,封靖國侯,常年駐守北疆,甚少回京。
而她自幼失怙,被陸國府二房顧氏接進陸府照料,陸國公府是京中數一數二的簪纓世族,府大規矩多,顧卿卿一向恪守本分,規規矩矩,她是二房的表姑娘,與大房的陸見坤不過幾面之緣。
陸見坤這樣的人物,是許多大家望族聯姻首選,聽說他剛及弱冠上門提親的媒人便踏破了陸府門檻,王氏有這麼個出色的兒子,在貴婦圈中著實得意,但陸見坤的親事卻一直懸而未定,王氏對外說辭是兒子一心建功立業,還未想成婚。
但聽姑母說,那是因為那些女子,陸見坤一個也沒瞧上。
直到宮中尚主的聖旨傳來,要陸見坤尚聖上幼女傾城公主。
「我不能娶公主!」一向自持的陸見坤拒接聖旨,對著傳旨太監來了這麼一句。
在場諸人幾乎驚掉下巴。
王氏氣得大罵:「你這逆子,做什麼妖,天大的恩寵,你怎不知好歹。」
宣旨太監接過陸二爺奉上來的大包銀子,手中掂了掂,冷笑道:「咱家年紀大耳朵背,侯爺剛才說什麼咱家沒聽清楚,咱家只是奉勸靖侯一句,靖侯年少有為,深受皇帝器重,可別一失足成千古恨,一時想差了,毀了陸國府百年基業啊。」
陸氏一族功高震主,聖上忌憚也好,拉攏也罷,為了陸氏一族,陸見坤不得不尚主。
陸見坤最終還是接了聖旨,答應娶傾城公主為妻,但提出一個條件,就是要納顧卿卿為妾。
聽到這個消息,顧卿卿被嚇了一跳,她不過與他僅有幾面之緣,二人甚至沒有說過話,他怎麼會提出要納她。
後來,她才從姑母口中得知,原來陸見坤早看中了她,本想待她及笄后求娶,卻不曾想半路殺出個傾城公主。
當然陸見坤想納顧卿卿為妾,也要顧氏點頭才算。
姑母有所顧忌,不同意這門親事,顧卿卿也不願意,只是還未等她拒絕,府中便謠言四起,矛頭皆指向她,說她狐媚,說她勾引了陸見坤,說她不自重。
顧卿卿在陸府再也住不下去了,姑母派人送她回老家去,父母雖不在,但顧氏也是一方大族,宗族尚在,總能有她棲身之處。
也是一個冬日,她帶著貼身侍婢,灰頭土臉的坐著馬車離開了陸府,行至城外,陸見坤追了上來。
他策馬上前,叫停了車夫,對著車內的顧卿卿說道:「姑娘請等一等。」
他害她如此,見他追來,顧卿卿心中惱怒至極,猛的拉開車門厲聲質問道:「靖侯還嫌害我不夠嗎?」
她在陸府一向柔順示人,驟然見她這般,陸見坤有些意外,他翻身下馬,沖著顧卿卿深深一鞠,誠懇的說道:「姑娘因陸某之故,在府中飽受流言之苦,是陸某讓姑娘受委屈了,我這裡向姑娘賠禮。」
在顧卿卿的印象中,陸見坤是個矜貴內斂,意氣風發的人,而今日見他卻是眼窩深陷,面帶著憔悴憂慮之色。
殊不知,在她飽受流言之苦時,為了能得到她,他亦是大費心力。不然,又有哪個駙馬,能納妾室呢。
見他言語誠懇,顧卿卿心中的怒氣消散了些,語氣卻依舊冷冰冰:「靖侯不必如此,我承蒙府上照顧這麼些年,心裡還是感激的,只是我與靖侯素無往來,承蒙靖侯如此看得上,只是小女卻實在不敢高攀,我顧氏門第雖遠不及陸府,但顧家女兒也絕不為人妾室。」
這一番話夾槍帶棒說得陸見坤面色羞赧,他支吾著道:「是我唐突了,陸某絕不是孟浪之輩,更無意傷害姑娘。」
不想傷害也是傷害了,一個姑娘家的名譽是多麼重要,竟被這素不相干的人給毀了,顧卿卿冷著臉回道:「我要走了,請靖侯讓路。」
他不得已尚主,而她卻是他心頭的白月光,心口的硃砂痣,是他心心念念要娶的人,讓他就此放棄,簡直比要了他命還難受,陸見坤沒有讓開,他立在顧卿卿的車前,澄明的目光炯炯的看著她說道:「我對姑娘傾慕已久,只是陸某作為陸氏子孫,肩負一族興衰,不得已才尚主,不管姑娘是否接納我,陸某隻想對姑娘說一句話。」
「我心如石,不可轉也。」
說罷,他從鞍上摘下厚厚的一個包裹,遞給顧卿卿:「我陸見坤不是個善言之人,我對姑娘的痴心,此物可證。」
顧卿卿沒有伸手去接,陸見坤將包裹放在她腳下,繼續說道:「姑娘若是憐我一番痴心,請留在陸某身邊,陸某定會護你一世周全。」
陸見坤緊繃著臉,巴巴的看著面前這個心儀已久的女子,等著她的回答,此刻的他比第一次上陣殺敵,面對千軍萬馬還要緊張不安。
顧卿卿悄悄瞄了眼面前這個英俊成熟的男子,心裡突然生出一種說不出的滋味,但她仍舊關上了車門。
車輪壓著積雪軲軲而行,待不見那人身影后,她還是忍不住打開了那個包裹,待看到裡面的東西,她不由得大吃一驚。
裡面大大小小百餘幅畫像,梳著小鬏鬏的小姑娘,身著緋紅紗衣泛舟的少女,花下婷婷而立的,雪中穿著斗篷嬉鬧的......一張張,一頁頁,千姿百態,全都是她。
這些畫卷,有的紙張已經泛黃,顯然是多年前所作。
真如他所言,他對她傾慕已久。
顧卿卿的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
她鬼使神差的命車夫掉轉了車頭,遠遠地,她見那作畫之人如同一株青松,依舊挺拔的立在那裡。
他不甘,在等她。
顧卿卿跳下車,飛奔著撲向了他。
他為她痴心一片,她亦選擇為他赴湯蹈火。
不得不承認,她心裡也是有他的,如他一樣光華灼灼的男子,恐怕沒有哪個女子能夠真心拒絕。
她從此成了他的妾室。
王氏的對外說辭是,公主身驕肉貴下嫁后要常住公主府,公主賢惠,擔心兒子少人照顧,故而納個妾室服侍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