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關於程念一
今夜天空並非純黑色,倒是黑中透出一片無垠的深藍,一直伸向遠方,遠處。孫昔明的視線很想穿透這層黑幕,慾望促使他很想刺探天的盡頭是什麼。
他微閉著雙眼,腦海徘徊著關門的碎裂聲,連帶著哭腔隨之。他只感覺手無寸鐵,像被一塊磁鐵牢牢的吸在牆面上,被迫痛苦的享受遠處,夾雜著撕心裂肺的哭喊。
隱隱約約中望見身旁的大人,欲言又止的擁抱,眼看著一個個從她身邊經過,停留,遠離。
同他身高相差無幾的夥伴們猶豫的觸碰,換來的卻是被層層圍牆猛然班談起,只有他,也只有他。
而他身旁突然坐著一個比她瘦小的女孩,蠟黃的臉,嘴唇緊閉,眼睛卻很大,露出好奇,膽怯,渴望哀傷的神情。
不禁聯想到今早去嫌疑人程炎唯一的女兒——程念一。
他微側頭轉向坐在身旁,動感的音樂充斥著狹小的車內,正在開車的彭可,伸出細長的手指,注意到不適應的哼氣,響了兩三下,將聲音一關,「明天去照顧一下程炎的家吧,家中有個女兒。」
隨後又將音樂打開,隨意的氣氛之下,彭可應聲比個「我明白了」的手勢。
凝望著接連不斷錯過的燈光,又統一的消逝在後腦勺,沉沉的睡去。
隔天下午,彭可拎著些許女孩子喜歡的玩意兒上了車,順著導航指明的道路如約打到程炎的家。
跟著孫昔明輕重緩急的敲響家門框,這次,門立馬打開。帶著渴望的眼神見到他們的一剎那,突然落寞。
「警察叔叔?」程念一的眼角掛著點點淚痕,嘴唇兒煞白煞白的。
「嗯,小妹妹,我們來看你啦!給你帶了些好吃的,好玩的,希望你能夠喜歡。」彭可喜笑顏開的面對著女孩,搖晃著零食袋,發出了細細簌簌的聲音。
孫昔明對待她溫柔的微笑,沒有來時的那般匆匆。
跟著程念一再次走進家中,不同的是,僅忽一夜,家中似乎180度轉變,地板上殘留著隨處可見的廢紙,揉成一塊,細細多多的水漬。
孫昔明看著女孩單薄的背影,不禁心頭一緊,想到當初自己的的親密之人離去的時候,他也如這般——悲離又似殘缺的花瓣
他努力使自己鼓起微笑,手掌輕拍著女孩的後背,「我們已經幫你聯繫了你父親,其他的家人,他們不久后就來接你,這段時間你要照顧好自己……」
一堆寬慰的話,連續不斷的督促著女孩。
語畢,程念一緊緊咬著嘴唇,說:「爸爸,是不是永遠不會回來了?」
看著面前女孩的眼睛,她的目光是幽深的,悲涼的,痛楚的,而又期盼的。
孫昔明臉色陰沉,就像窗外正陰著的天。
「沒有,不算,他會回來的,只是時間問題。」
即使他自己也不清楚,因為當年他的父親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那雙緊鎖的濃眉愁眉不展,好像心裡壓著千萬事情。
「孩子,改過自新過後,總會迎來光明,你要相信你的爸爸,你要相信警察叔叔,還有你要……」彭可咔嚓一聲,撕開一包薯片遞了過去,遞給女孩,「在此之前,要填飽你的肚子,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不不讓你的父親擔心。」
程念一重重的點頭,眼底泛著淚光,淚水模糊了眼睛,她緊咬著下唇,最終沒讓眼淚流下來。
半響,她問上彭可,「那警察姐姐,能不能教我怎麼去做飯?」又解釋到,「之前我爸爸在家,他都會跟我做好的,現在他一時半會兒回不來了,我自己又不會……」楚楚可人的神情使彭可心疼,當即就應下了。
「孫隊,我們都在這裡吃晚飯吧,我教她。順便也露露手藝。」說著挽起袖子,跟著女孩兒搜索起食材來。
孫昔明微笑,笑容卻不達眼底,「你確定?」彭可沒有回答他,顯然早已離開,沒有聽到。
看著滿地的碎紙屑,本來就存有些許潔癖的他,心想著幫忙打掃一下,盡量讓這家保有存在的舒適感吧。
誰知道,他將地上的一團團紙頭撿起后,剛想扔進垃圾桶時,卻赫然發現,紙上寫著密密麻麻的文字,心中的警惕和好奇心促使他將一張張紙頭攤開,整平。
餘光瞥向不遠處,正在細心指導的倆人,數著時針秒針的轉動,如果這是女孩寫的,那麼這樣看總會起疑心,不太好……
他思索了一會兒,隨即,將收集到的紙張整平匆匆摺疊放進了口袋,使得外部看起來鼓鼓的。
他輕笑著,長長的對著半掩灰濛濛的天空呼了一口氣,白霧將他籠罩著。
我其實挺羨慕這個女孩的,至少她的父親是那麼愛她。他側過頭看向廚房間,不過幸好,她只是淡淡的沒有什麼反應,心中長舒一口氣。
程念一好奇地問道「姐姐,你是不是喜歡那個叔叔啊?」
彭可腦海里回憶起與孫昔明的點點滴滴,與他莫名的緊靠,神秘情緒的他有股莫名的吸引力。
她的臉上起了一層薄薄的紅暈,接著又露出很溫和的笑容,臉頰是微微現出兩個酒窩,后搖搖頭,「不知道呀。」心裡飄忽不定,她不知道孫昔明怎麼想。
晚上六點整,熱氣騰騰的飯菜端上餐桌,色香味俱全。
彭可叉著腰,驕傲的挑挑眉,好似在說:看看我做的還不錯吧!
孫昔明內心雖然看著外表不錯,但是夾起肉那一剎那,還是忐忑了不少,直到肉的蒜香融化在口腔里部,這才倏然開朗,對上了讚許的目光。
「做的真不錯啊,程念一。」鼓勵的動作,做了個大拇指,並且多加了幾個菜,放在程念一的碗里。
柔和的燈光照耀著,將整個昏暗的客廳變得亮堂起來。屋外依然是寒風習習,卻依然不減春節的風光,燈籠紅艷艷的,像是給人新的希望。
彭可和孫昔明兩人像一對老夫妻似的,千叮嚀萬囑咐的。程念一露出了許久未見爽朗的笑聲。
和程念一雙雙道別後,他們踏上了回家路。
程念一倚著窗邊,孫昔明轉頭抬眸望去,和對方視線相撞,四目相對。他驚恐地發現,對方的眼睛里似乎充滿著難以掩飾的仇恨,好似燃燒著一團烈火,令他一凜。
接著,彭可順著他的眼光望過去,程念一帶著兒童般的微笑相對,那純真釋然的表情,讓他不禁恍惚了。
回到家中的孫昔明,對這個女孩的行為神情越發緊皺,他雙手在身體兩旁拍拍,把摺疊四方的紙頭抽出,清秀的筆記映入眼中……
那年我15歲,我一直和我的外婆住在一塊,她對我很好,好到我就想一直一直就這麼過下去……
但是我的學業因為沒有戶口,不能參加畢業考。我眼看著我的外婆眼巴巴的去懇求我的父親將我入進戶籍。
她沉重的身子,瘦骨嶙峋的,跪在高大偉岸的父親面前,她流淚,我也跟著流淚。..
最後知道我的父親意識到不入戶籍事態的嚴重性之後,卻已然沒有機會了。
我的外婆又請求在其他縣城的侄子通過關係將我納入比較偏僻的一所學校。
但是我的外婆不知道的是——在我入學的第一天,就收到了班類所謂女霸王的「友好交友」,那時我已經知道我的身邊有不少同學已經受到霸凌了,我不敢屈服,直接回答好呀,那咱們走吧!
當然,最後的結果是,這個女霸王竟然沒有過來。
我周圍的同學經過這件事之後,感覺我很厲害,可以保護他們一樣,其實我知道,我其實是連一隻螞蟻都怕的人啊!
直到周圍老師不知從哪得到的消息,把我叫去,從身到心,從上到下,通通批評了一頓,大意就是說:「我是從大城市來的,孩子要豎起榜樣!」
走出辦公室,親眼看著嬉笑我,辱罵我,嘲笑我的她們。我自嘲地逃跑了,連夜趁著趕回城裡的車,想著我能自己闖出一片天地,只要找到我爸,我爸肯定會幫我的!
我很對不起我的外婆,她那麼盡心努力的想把我從深淵裡拉出來,而我自己又跌了進去。
我仍然記得,那天下著狂風大雨,淋濕了全身,濕漉漉的,憑著記憶找到了父親的家。
激昂的敲起了門,卻看見了一臉厭惡的表情和一個正在嗷嗷啼哭的小男孩。那是我從未見過的一個女人
或許是因為我的到來,我的父親經常和這個女人吵架,而她又是我父親的耳邊風。她常說,我和弟弟感情不和,經常霸佔他的玩具書籍……給我花錢就是浪費錢。
我的天吶,我都那麼大人了,要這些幹什麼呀!
可是,我的父親卻信以為真,用著那個硬邦邦的翻蓋手機,重重的拍打在我的臉頰上面,那個手機摔的四,而我的臉頓時火辣辣的疼,腫得差點就。
我哭喊著,那是我第一次離家出走,我又順著夜色,不知走了多少天,摸索著回到了外婆家。
那一夜是充滿溫馨和悲苦的,我和外婆相擁痛哭,直到半夜。
不知過了多少天,我的父親來到外婆家,他並沒有跟我道歉,而是答應我過幾天給我轉賬幾萬塊錢,讓我自己去實現學習的慾望。
那一刻,我能感受到我眼眶熱淚奪眶而出,我是多麼希望有人認同我的想法,我是多麼希望好好的學習,讓我脫離這裡,遠離他們,帶著我的外婆去更好更美好的世界!
到手的紙張撕撕裂裂的,孫昔明大約連著起來閱完了,他捏了捏鼻根,沉重的將它放在茶几上。
準備倒杯水,潤一潤,也理一理自己渾濁的情緒,目光從背後剩餘的幾句話吸引了他的注意。
「即使肉體腐爛還會留下骨頭,死亡不是最好的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