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替罪羔羊
北方的八月間,驕陽似火。中午時分,太陽把樹葉都曬得捲縮起來,知了扯著長聲聒個不停,給悶熱的天氣更添上一層煩躁。
孫昔明兩手插兜,背對著門筆直的站在窗前,俯瞰著草坪上立著一棵高挺的樹,蔥鬱的樹冠在陽光的映照下,似乎泛著點點熒光。
猶然記得兩年前,初見彭可,她泛著水光的眸子遙遙望了他一眼,清淺透徹,彷彿蘊含著什麼情緒。
「時間過得真快啊,這都一年了。」身後傳來感慨的話音。
他稍怔了下,薄唇輕扯,眸子微眯,與彭可對視半響后,最終化為寵溺輕笑。
「是啊,不過對我來說不只一年了。」
「嗯?怎麼說,我好像沒什麼印象,你什麼時候來過這?不會是跟你爸那個時候吧?」彭可歪頭望他,眼神中滿著疑惑。
孫昔明走向她,他的指尖輕勾她的掌心,一手握住。眸子側睨著她,故作沉吟片刻,到底是含笑道,「嗯,看來當時你的回眸一瞥沒有讓你記住我,兩年前,同樣的季節,你當時含著淚花像這裡望了一眼。」
「兩年……哦,哈。」
孫昔明聽這語氣,大概是想起來了什麼,正挑眉等待著回答,沒想到讓他噗嗤笑了出來。
「嘶,沒印象了,只不過那段時間真的挺鬧心的,呼——"彭可長長的呼了一口氣,眼眶有些不爭氣的泛紅,「不過現在,都過去了!」
依舊是歪著頭,微笑對上低眉靜靜聆聽著的男人。孫昔明心中泛酸,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的握緊,將對方摟在懷中。
小憩時,孫昔明大概記得那年有位女警在追捕兇手過程中負重受傷,后因失血過多身亡。況且之前聽說彭可曾向封沉緩解長達一年的心理諮詢,估計十有八九,大概就是這茬事兒了。
彭可在鍵盤上快速的敲打著文件檔案,不知是悶熱或是心中的沉重,讓她感覺有些搖搖欲墜了。正想起身倒杯水,緩一下。眼睛頓時一片漆黑,昏昏沉沉地傾斜過去。
她只能感覺到手下的手臂堅實而有力的支撐著自己,鼻尖的薄荷味道清晰爽朗,是孫昔明嗎?下意識的想到。
等到她清醒的意識逐漸恢復,捂了下腫痛的雙眼,一抬頭便對上那雙深邃的眸子,嘴角微揚似乎蘊含著笑意。
他竟不叫她,薄唇微抿,耐心頗好的等待她回神。
「封沉?」彭可輕喊,雙手用力的撐起上半個身子,往沙發上靠了靠。
男人嗯了一聲,轉身遞給剛泡好的薄荷水,「能讓你神清氣爽。」注意到她的工作電腦上一串串黑字,補充道,「最近案子不多,沒必要那麼拚命,不要讓我擔心。」
話一出口,他就意識到自己的不對,卻也收不回來了,懊惱地笑了一下。
說完轉身離開,她抬頭看向他的背影,清雋挺拔,他的話說的有些曖昧。她卻忽然眉頭緊鎖,煩躁地吐出一口氣。
彭可感受著手掌心從茶杯里傳來的餘溫,思緒望出了神,那段塵封的往事飄然而至。
2010年的八月份。
彭可的師父——季春時,被稱為百年難得一遇的「軍師」,不僅頭腦好,而且對付兇手也更有一套。一上任,便帶領著團隊破了不少離奇案。以至於她的出現導致龍城市發案的幾率大幅度下降。
不過,這位師父有一愛好,喜歡調查卷宗,特別是那種無頭緒,到如今都沒有破解的案子,比如孫志明的案件,更讓她心潮澎湃。
而彭可作為季隊「從小帶大」的徒兒,也受了不少耳濡目染。
正當線索越聚越攏,糾纏不清的線團在一根根細絲末結中解開時,傳說中的兇手突然開口念道。
不知何種方法,季隊從她的口袋夾層里,摸到了一張紙片,上面赫然寫著「孫志明是我殺死的,你要知道原由,必須來晨明旅店」
字體不算是清秀,有些扭捏,但是夾帶著厚重的筆鋒,像是刻意改變。
吃午飯時,她和彭可說起,表明先自己前去,碰碰運氣,詢問一下,畢竟沒說什麼時間,並且再三叮囑彭可不要聲張。
彭可本想反駁「這無論如何都很危險,師父,要不我跟你一塊吧?這樣還能互相照應。」
可師父還是師父,一眼便道破,又邊夾菜邊若無其事地補充道,「放心,我會用藍牙傳輸工具,如果如果我抓住他,這一樁案子,孫隊也安心下黃泉了……如果我沒有,就當是貓和老鼠的遊戲了。」..
彭可若有所思的吃著飯,她不是很清楚師父你口中的孫隊是誰,也只是從局裡的小道消息說,孫隊跟師父秘密調查的案子有關,似乎是死於非命。跟師父待在一塊,有一件事情她學得很不錯,那便是演,演得真實。
不知是下午幾點,只覺得天空格外的陰森。
季隊悄無聲息的開車離開公安局,彭可向下俯視著看車開遠了,立即上了停在公安局後門邊的計程車,加足馬力著跟隨早前在季隊身上裝的gps。
等季春時到旅館沒多久后,向前台打聽了消息,了解到最近總有頭戴鴨舌帽,身著黑色便衣,走路沒聲響的人士,而這個點不在旅館。
她沉了口氣,正準備離開,總感覺身後有個人死死的盯著她,警覺地環視四周,發現跟前台小姐描述的人似乎就藏匿在斜對角的角落。
季春時快速向角落裡移動,而那個狡潔的男人反偵察的意識很強,男人雙手攀住窗檯邊緣,手掌用力,身體向上一聳肩,直接爬上窗口,縱上一躍。
緊接著,他助跑幾步,單腳一抬,身子連帶著騰空而起,一躍而上高高的牆頭。季春時緊跟其後。
眼看著馬上就可以抓住他了,隔著幾米遠的兩棟樓之間,起初,季春時心裡竊喜著,「這小子總不該為了自己生命安全赴死一跳吧!」
可沒想到,這個男人緊貼著薄薄的牆根邊里緩慢而行。只要是個人都有血有肉,季春時緊張的心立馬揪了起來,眼看著近在咫尺的迷霧將要被打開,又突然關上那種失落感油然而生。
腦海里似乎回想起了什麼,她心有不甘,一股腦緊緊跟著男人的步伐。季隊本身有恐高症,但在那一刻,她毅然決然選擇了心裡的方向。
夏日的微風吹動著腳邊的落石,晃晃蕩盪的,她緊抿著牙齒,額邊的冷汗沁了一臉,她不敢向下看,也不敢看向來時的路,她怕,怕失去,怕突然後悔,只有緊緊盯著眼前的這個男人,似乎突然有種安心的感覺。
男人縱身一跳,突然潛入偏僻的小巷,飛身躍上牆頭,又輕輕落下,潛入高牆之中,身手很是矯健,不帶一絲顧慮。
周圍風吹草動,她像是懸著半空中的風鈴,等待著下一秒就要發出清脆的碎裂聲。季春時周圍避無可避,她知道,只剩下放手一搏,情急之下,在空中借勢翻身。好在萬幸,一隻手抓住對面的圍牆,可是身體似乎沒了力氣,像笨重的烏龜似的扭捏著身體。
她感到指尖被人觸碰,眼神湧出一絲希望,奮力抬頭,剛想喊出「快拉我一把!」
但對上那雙深邃如漆的眼眸時,心跳聲頓時停住了般,是那個男人,他折返回來了。她心裡知道,這一次,活不了了。
她看不清他的臉,被厚重的口罩遮掩住了,只覺著在他的眼睛中正露出邪惡的笑容,將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掰鬆開來。儘管臨近死亡,露出對生命的渴望,不斷的求饒時。
「拜託你了,你叫我過來的,你說會告訴我真相的……救救我吧,救救我吧……」
男人像玩物似的歪著頭,嘴角突然開口,那是個熟悉的聲音,是季春時永遠忘不了的聲音,「這是他自己的選擇。」
隨著話音的落下,季春時頭次感覺死亡的時間那麼漫長,它在風中飄然,然後釋然般重重的落在地面,鮮血從她的頭顱中蹦開,像一朵鮮艷無比的彼岸花。
男人眼睛微眯,瞳孔緊縮,死死的瞄著遙遠又近在咫尺的「獵物」。屏氣凝神,眸底倒映出一片鮮紅的血色,嘴角輕啟。
彭可怔怔地站在原地,難以置信的看著,眼前正在發生的一切忽然間了無聲息。她瞳孔一震,像發了瘋似的跑向倒地的師父。
將師父從血泊當中抱在懷裡哭喊著,「對不起,對不起師父,我來晚了,你不該如此的……」聲音止不住的哽咽,抽泣著。
季春時嘴角抿著笑容,輕輕發出聲響,「孫……」
彭可紅著雙眼,再抬眸望向樓頂的他,目光狠毒,唇瓣微顫,怒氣一言不發地佔據著她的腦海。
後來,一段時間內彭可整日里借酒消愁,常去大排檔一呆就是一個晚上或是呆在師父的辦公室里,亦或是家中。似乎在腦子裡幻想著師父還未離開,依舊陪伴在她左右,教導她一切事務。
這件不願提起的往事,長時間引來同事擔憂,可是她依舊是笑臉盈盈的抬頭,璀璨的眸子流下的卻是咸苦的淚。
再後來,公安局裡引進了一位大學教授封沉,專門協助大案或者是兇手難以定奪的案件,也是一位經驗十分豐富的心理調解師。
上級看中彭可的才智,不願看到她再昏頭昏腦,想讓她修整好,接替季隊的職務,彭克有些抗拒,並安排封沉做心理輔導。
而那時的彭可什麼都不想說,什麼也不想聽,似乎一切都是虛偽做作的。萬言萬當,還不如沉默以待,來的輕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