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皇帝態度如此溫和,袁太傅心情稍稍平和了些許,開口勸說:「之前奉旨前來哭靈的十一殿下,十三殿下乃是陛下的手足,留在宮中照料倒也無妨,至於其餘宗親,關係已遠,長期滯留禁中難免惹人非議……」
溫晏然已經知曉袁太傅打算說些什麼——當日她接著鄭氏召宗室子女過來哭靈的名義,把她尚在建平的年幼弟妹,其餘兄姐留下的孩子,以及近支宗親,全部集中到宮中,在外人看來,顯然有著軟禁為質的意思。
不少人也能理解溫晏然的所為,如今先帝剛剛駕崩,新帝繼位未久,連大典都沒有舉行,缺乏可靠根基,建平城內表面看起來尚且算得上平靜,實則因為新舊交替而暗流涌動,如果有人想趁機廢黜溫晏然,另立其他皇室子女為帝,未必不能成功。天子為防萬一,乾脆將所有可能的威脅項擱在自己眼皮底下,也是人之常情。
袁太傅想勸溫晏然將人放回去,免得朝臣議論新帝待宗親嚴格。
溫晏然把「這樣正好」的心裡話給咽回去,一本正經道:「如今天氣寒冷,宗室中不少稚兒,年幼體弱,每日奔波兩地於身體不利,等不必再哭靈后,朕自然讓他們各歸各處。」
皇帝駕崩,天下人都要為其守孝三十六天,所以滿打滿算,那些溫氏子女也只需要在宮內住上一個多月而已。
袁太傅遲疑片刻,還是道:「可是自從宗親入宮后,城中流言不斷,恐傷陛下清譽。」
溫晏然負著手,含笑:「朕心中無愧,自然不懼人言,而且為人君者,哪裡能避免天下人議論呢?」
袁太傅微微一頓,最終還是點頭稱是。
以他的城府,當然能看得出來面前的小皇帝不但沒有懷疑自己的話,甚至還頗為信任自己,卻沒有因此採納自己的諫言。
為了維護自身的忠臣形象,袁太傅顯然不會在皇帝面前做出太過強硬的表態,在意識到新帝已經下定決心要把人留在宮中,只得做出妥協。
而且袁太傅隱隱覺得,天子這麼做,說不定還有些更深的顧慮在其中。
倘若溫晏然之前把人都聚集到宮中,卻又因為袁太傅的緣故,將那些宗親放歸,差不多就算是坐實了以這些人為質的意圖,往昏君的形象更靠近了一步。
如今堅持己見,把所有人留到喪期結束,只要中間沒出什麼事情,溫晏然之前的那套不讓小朋友們因奔波受累說法,至少在表面上能被旁人接受。
袁太傅繼續講解羽林軍的情況,這支軍隊是天子之羽翼,負責拱衛皇朝,其地位至關重要,選人標準也異常嚴格,天下二十一州中,只有包括建州所在的中心十二州的良家子才有資格被選入其中。
溫晏然忽然道:「既然如此,羽林衛中應當全是中原人士才對。」
她想起當日所見的鐘知微,對方的長相就帶著明顯的異域特點。
袁太傅猜到天子的言下之意,解釋了幾句:「昔年為了穩定邊境,曾將邊民內遷至中原腹地。」
對於大周來說,位於中心的十二州是自家的基本盤,靠外的九州,多有胡夷之民,風俗與中原不同,朝廷對這裡的統治力也有相對有限,有時以打壓控制為主,有時則以懷柔為主。
溫晏然詢問:「邊人內遷后,官中與民間待之與本地人如一嗎?」
袁太傅微微垂首:「官府多有安撫,民間因之面貌風俗與己相異,多有排斥。」又道,「而且邊人家國之念淺淡,陛下日後施恩之時,也不可掉以輕心。」
溫晏然表示了解。
如果官府沒有安撫的話,像鍾知微那樣的身世應該無法被選入羽林內,但民間的風俗習慣卻並非一兩天便能扭轉過來,而且這種安撫,多半也只是些面子工程,鍾知微就算進了羽林,也無法跟真正的中原派系融合到一塊去。
當日少府令找鍾知微要佩劍,恐怕不止是因為鍾知微恰好在執勤,也是因為對方缺乏根基,安排起來比較容易,就算出事了也無關緊要。
考慮到天子大病初癒,袁太傅每天只講一個時辰的課,到點就告辭出宮,溫晏然也從座上站起,親身相送,一直送到前殿那邊才停步。
值勤的大臣們瞧見這一幕,心裡一時間大覺安慰——天子如此知禮重道,想來不會重蹈先帝的覆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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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晏然之所以堅持親自送太傅離開,一面是沿途認一認皇城的建築布局,免得自己家長什麼樣都鬧不清楚,一方面也是藉機外出活動活動——好的身體是敗壞家族產業的基礎,她可不想還沒開展自己的昏君計劃,就中道崩殂在了體弱上頭。
現下已至初冬時節,今年天氣冷得比往年要早,七八天前還在下雨,然後就是雨夾雪,到了昨天,已經變成了徹徹底底的大雪,一行人往回走的時候,天上再度飄下了雪花,宮人忙為天子打傘,池儀還將特意帶出來的大氅披在了溫晏然身上。
溫晏然本就穿著厚實的裘衣,外頭再套一層,看起來頗有些蓬鬆臃腫。
她向池儀笑了一笑——對方如今還沒有明確的司職品級,卻可以沾手皇帝的部分內務,其中固然有旁的宮人們顧忌天子看著其人,相處時願意容讓一二,也是因為池儀本人性格聰穎機敏,否則以宮廷嚴酷的職場環境,早就被人不顯山不露水地擠兌回了漿作司。
張絡笑呵呵道:「陛下,咱們現在回宮么?」
溫晏然:「不急,先隨朕四處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