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裴衍洲領軍出發時,那條系在脖子上的紅巾格外顯眼,眾人頻頻偷瞄過來,膽大如陳無悔當眾便說道:「主公,你這紅巾系的怪好看的,趕明兒我們一人系一條。」
「咳,」左無問輕笑了一聲,「這紅巾在主公身上的時候是好看,但是系在陳兄身上嘛……」
「咋啦?」陳無悔大大咧咧地問道,他生得濃眉大眼,五官端正,身材高大,於外貌上挑不出什麼錯來,只是生得黝黑,看上去憨憨的。
崔瑛斜了一眼笑里藏著陰陽怪氣的左無問,冷哼了一聲,她低頭看了一眼一直綁在自己手腕上的紅布,那是以前從京城魏家送來的錦布,她很是喜歡,連這個布頭都捨不得扔。她阿娘見她這般愛不釋手,便在紅布上修了一個她的「瑛」字,她便一直將這一塊紅布綁在手上——其實也不過是個念想罷了,如今也沒什麼用了……
她當著眾人的面解下紅布,將那一方紅布系在了陳無悔的脖子上,笑道:「這不是挺好看的嗎?」
陳無悔愣了愣,黝黑的臉上立刻多了一抹羞紅,他難得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傻笑著問道:「真、真的嗎?」
左無問面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動了動嘴巴,而當崔瑛的目光投向他的時候,他卻只是淡然笑道:「崔將軍的這塊紅布不錯,放在陳將軍的身上尤其不錯。」
陳無悔不懂得左無問那兩個「不錯」的別有用心,十分興奮地對裴衍洲說道:「主公,我能讓先鋒軍的兄弟都戴上紅巾嗎?」
裴衍洲淡淡掃了一眼眾人,扯了扯身上的紅巾,紅巾遮掩下的咬痕若隱若現,「這是夫人臨行前特意為我繫上的,意為祝我們旗開得勝,既如此,便給所有出征的將士都發一條紅巾,說是夫人的意思。」
「……」雖然裴衍洲說時面無表情,但眾人總覺得他說得炫耀,配上他張揚的眉眼,模樣頗有些招人揍,若非他是高高在上的主公……陳無悔想了想,從前一起做乞兒的時候,他就不是裴衍洲的對手,算了,有夫人了不起,由著裴衍洲嘚瑟吧。
裴衍洲領了二十萬軍重入河東,命陳無悔帶一萬輕騎為先鋒軍,打了崔恕一個措手不及。
不管是崔恕還是張叢行,甚至是陸霄都以為裴衍洲會北上或者南下,從未料到他會主動西行,先攻下了河東。沒有外援的崔恕在裴衍洲面前不堪一擊,從汾東出發到拿下河東不過一個月的時間,恰到九月桂花香。
裴衍洲生擒了崔恕,按照當初的承諾將他交到了崔瑛的手上。
崔瑛將崔恕拖到了崔府,那裡是她長大的地方,亦是她的家人被崔恕害死之地。
「三娘,我是你二叔呀……我當初也是受奸人蠱惑才害了大哥,你……你原諒二叔好不好?念在二叔待你比待自家女兒還好的份上……」當面對著崔瑛手中屠刀時,崔恕忍不住痛哭流涕,驚恐中又夾雜著希望。
崔瑛冷冷地看著哭得全然不像是一方掌權者的崔恕,內心悲涼,那時她的家人們是不是也是這般驚恐,這般求著饒的?
「我阿耶阿娘待你更是不薄,你在殺他們的時候可曾想到這些?」崔瑛忍著淚水反問道,她的刀沒再給崔恕說話的機會,乾淨利落,直接一刀下去,鮮血噴了她一身。
只是當崔瑛砍下崔恕的腦袋時,她眼中的淚水再難承受地滴落,她的阿耶阿娘為人寬厚,死後卻是不知葬於何處,她便是連祭拜都沒個去處,唯有偌大的崔府還保留著曾經的模樣,雕樑畫棟皆在,可是人沒了,這些又有什麼用呢?
崔瑛失魂落魄地站在崔府的大院里,一滴又一滴的水落下,她茫然地抬起頭,望向烏雲密布的天空,原來不知何時下起了雨,豆大般的雨滴先是疏疏落落,緊接著密密麻麻連成一片,淋濕了她一身。
漫天的雨水不僅沒有洗去她身上的血漬,還將那濕透的血衣緊緊地黏在她的身上,崔瑛只覺得衝天的血腥味瀰漫在她的鼻間,她原本以為她早已習慣了這樣的血腥味,如今才發現,她依舊不習慣,死人的氣息叫她隱隱作嘔……
左無問站在長廊之下,靜靜地看著站在雨中一動不動的女子,握著傘的手緊了又緊,只要走上前去便能撐傘為那女子遮風擋雨,可他卻是猶豫了,直到另外一個高大的身影毫無顧忌地沖入雨中。
陳無悔連傘也不打,直接將崔瑛拖到了屋檐下,大大咧咧的男子並沒有想到她心中的那些悲悲戚戚,劈頭蓋臉地說道:「下那麼大的雨,也不知道躲一下,你傻呀?」
崔瑛在一片水色朦朧中見到了那看著憨厚的男子,陳無悔並不是個細膩之人,從來都不是崔瑛可以傾訴的對象,可眼下唯有他站在她的眼帘里。
她忍不住說道:「陳無悔,我手刃仇人了……」可她心中還是很難受,並沒有快意恩仇……
「好事呀!」陳無悔沒能聽出她的隱藏之意,將手一拍,拉上她的手腕,「走,喝酒慶祝去!你今日放心大膽地喝,喝醉了也沒事,我扛你回軍營!」
他的手很大亦很暖,透過冰涼的雨水予以她溫暖,崔瑛愣愣地由著陳無悔帶著自己亦步亦趨地前行,隻字未提的悲傷在叮叮噹噹的雨水裡似乎隨著男子沒有一絲猶豫的步伐中漸行漸遠。
崔瑛突然頓住,她用力反手握住陳無悔的手腕,男子不明所以地回頭,眼裡是乾淨的赤誠,在陰沉的烏雲之下,依舊明亮暖心,她忽地一笑,「好歹換身乾淨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