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沈家的馬車在前四個后四個騎衛的護送下緩緩駛入城西的平安街——周伯聽聞沈月溪要去如宴樓這等魚龍混雜之地,頗為不放心,硬是給她安排了八個侍衛。
當八匹高頭大馬齊刷刷地停在如宴樓門前的時候,往來的過客都不敢靠得太近,生怕得罪了官爺。
只見被八個官爺護著的馬車停下,遮掩的垂簾被撩起,先下來的是個圓臉的丫鬟,緊接著是兩個戴著帷帽的小娘子,一個高挑,一個嬌小。
林惠蘭出門不喜戴帷帽,尤其是冬衣臃腫,戴著帷帽多有不便,只是臨出門的時候,沈月溪硬是給她塞了一頂。
等下馬車的時候,林惠蘭險些因為被帷帽模糊了視線而摔倒,還是喜枝扶了她一把,才免了出醜,她索性也不戴了,直嚷嚷著:「不戴了,嬤嬤們又不在,何必拘著自己?」
齊朝男女大防不嚴,女子上街並沒有那麼多的講究,尤其是遠離京都的汾東,民風開放,莫說未成婚的小娘子,便是成了親的夫人也不大愛戴帷帽。
沈月溪帷帽下的眉眼輕彎,羨慕著林惠蘭這樣的活力四射,她卻是病怕了——為了方便出行,她今日少穿了一件罩衣,故而一定要戴上這帷帽,抵擋迎面而來的冬風。
比林惠蘭不知多穿了幾件的沈月溪動作緩慢而優雅地自馬車上下來,厚實的狐裘披在她的身上未見半分笨拙,只襯得她雍容華貴,縱然見不到薄紗下的面容,圍觀的過客卻是不自覺地想著這帷帽之下究竟是怎樣的容顏才能配得上這一身的氣度。
如宴樓的王掌柜是個精明之人,早就眼尖地看到了貴客,不等沈月溪跨過門檻,他已經笑臉相迎而出,「不知沈娘子今日來是要打尖還是要聽書?」
「我們是來聽書的。」喜枝代答道。
王掌柜忙笑道:「小的早就將天字型大小雅間留給沈娘子了,趕巧,林郎君與幾位郎君便在隔壁的地字型大小雅間。」
沈月溪似有若無地點點頭,與林惠蘭一道上二樓入了座。
如宴樓的二樓為了便於聽書,整個都是敞著的,說是兩間雅間,實則不過是一個屏風隔開罷了。林家大郎林博朗自是一眼便看到了自家五妹,他微微猶豫了一下,便帶著兩位好友與沈月溪打了一聲招呼。
坐在林惠蘭對面的小娘子正對著他們,慢慢摘了帷帽,露出那張絕塵的臉龐,素凈無瑕的肌膚配上恰到好處的眉眼,橫波美目似映在夜溪上的月光含蓄地瞧向他們時,便是見慣了美人的世家郎君也窒了一瞬——沈家娘子當真是生得好。
沈月溪得體地站起身,朝著他們行了一禮,細聲問道:「幾位郎君可要坐下一道聽書?」
這自然是客套話。
白二郎看著美人忘乎所以,連忙應道:「好……」
「咳……」林博朗輕咳了一聲,阻止友人失禮,見白二郎還茫然地望向自己,他沒眼看地還了一禮,道:「多謝沈娘子好意,我們便坐在隔壁,沈娘子若是有什麼需要,儘管吩咐。」
沈月溪半掩著嘴矜持一笑,笑得白二郎與陳三郎皆失了神,便是沉穩如林博朗也難掩眼中驚艷,忙帶著兩個獃滯的好友回隔壁。
沈月溪大方得體地維持著笑容,在內心卻是一下子將兩位郎君從自己的擇婿名單上給剔除了出去,這白二郎看上去比她還要愚鈍些,又不知禮,至於陳三郎……
她輕輕斂了眼眸,陳三郎倒是沒有什麼失禮的地方,只是生得不好看。
沈月溪身為沈家獨女,儘管被嬌慣著長大,性格卻溫和柔順,只是有一點,她無旁的嗜好,唯獨愛俏,從自己到旁人,昔日梁家來提親時她無半點異議,便是梁伯彥年輕時生了一張她喜好的臉——
她不僅喜好俊俏的臉龐,還喜好悅耳的聲音,只可惜俊俏郎君易尋,洋洋盈耳之音難覓,能叫她聽之稱讚的聲音少之又少,若不是裴衍洲初見時一身煞氣嚇到了她,他的音色倒是值得一贊……
「鐺鐺鐺」三擊鼓聲自如宴樓正中央的高台上傳來,沈月溪這才注意到這位如宴樓新來的說書先生,那說書先生面上蓄著鬍子看不清容貌,一雙眼眸極亮,聲音如潺潺河水悅耳,配上清脆的鼓聲,將故事緩緩道出,確實引人入勝。
沈月溪不合時宜地想著,可惜還是差了裴衍洲那麼一點,若是這清澈的鼓聲配上裴衍洲沉醇的聲音……
眼前一閃而過成為身穿戎裝、眸似寒星的裴衍洲,沈月溪心中一驚,彷彿那嗜血的長刀又橫到了自己的面前,便一下子什麼心思都沒了,甚至暗暗告誡自己不可再胡思亂想。
沈月溪凝了凝神,決定好好聽書。
不知是不是心境生變,從前最愛聽的說書變得索然無味,沈月溪不想掃林惠蘭與喜枝的興,不著痕迹地將身子朝後挪了幾步,將闔著的窗戶推開一道細縫,朝外眺望。
如宴樓正對著的便是如意坊。
如意坊門前懸挂著一個大大的「賭」字,兩個大漢守著門,鎮住了膽怯之人往裡張望的目光,面上是一片祥和。
窗戶縫裡的風吹得沈月溪有些發冷,她正欲重新闔上窗戶,卻見一道單薄的身影幾乎是從如意坊里飛出來。
少年踉踉蹌蹌地從如意坊里飛奔而出,在他身後窮追不捨的是手握利器的賭坊打手,還跟著衛國公家最壞的陸續。
沈月溪驚地瞪大了眼睛,不自覺站起身一把將窗推開,那滿身是血的少年真的是裴衍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