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守夜之人
夜很深了,星子掉了幾顆,蒼月下,小徑上的鵝卵石被淋得冷白。
江逾明罩著件大氅從裡頭出來,四處都很安靜。
院廊石座熄了燈,守夜下人抱著燈籠,坐在長板凳上東倒西歪地打瞌睡,橙白燈籠在他懷裡透出的淡光,成了黑夜裡最後一抹亮色。
江逾明在門邊站定,側耳聽了一會兒,沒聽到聲響。
整個夜,安靜得寂寞,能睡著的,似乎只有那個守夜人。
霜開始下了,凍得那人一哆嗦,險些跌下來,懷裡的燈籠跟著滾了幾步,他只得手忙腳亂地去追,直到燈籠碰到人影,他拾起來推過去看——
夜色亮成一團,人影變薄,冷冽單薄的眉眼逐漸清晰,他瞬間站了起來:「世子。」
江逾明的黑髮未束,站在半明不亮的光里,看不清神色:「可有見到什麼人?」
下人搖頭,說半點聲響都沒聽見。
江逾明抬頭往姜辭說的屋頂看去,並未見有異常,但還是讓人把長箋找來了。
夜半三刻,腳步聲踏過青石板的聲響清晰,因為著急,長箋氣息不勻,說話時,吐出一縷一縷白煙:「世子,可是出什麼事了?」
江逾明退開一步,言:「你上屋頂看看。」
長箋撓頭疑惑,但還是一個縱身,輕步上去了。
長箋舉目望了一圈,並未見有不妥,衝下頭喊:「什麼都沒有。」
江逾明讓他看仔細了。
長箋只得繞著走了一圈,從西到東,從左到右,直到走到里室上頭,他隱隱瞧見一片青瓦在動,彎腰撥開,見著了只剛出生不久的貓。
長箋跳下來:「世子是被吵醒了嗎?許是這貓鬧出來的動靜。」
江逾明盯著那貓看了一會兒,發現是只狸花,沒說什麼,讓長箋先帶下去了。
回到廂房,姜辭已經坐起來了,她用被褥把自己罩住,整個人看起來還有些怔愣,直到見著他人,才仰起頭,發問:「可有發現什麼?」
江逾明搖頭。
姜辭沉默半晌:「……許是我疑神疑鬼了。」
江逾明把油燈點亮:「聽到了什麼嗎?」
姜辭垂眸低喃:「不確定是不是聽到,但感覺到了……」她說完,覺得自己有些故弄玄虛,「……你就當我是做了噩夢,在說胡話。」
江逾明摸摸她的額頭:「從前也有過,對嗎?」
姜辭愣了會兒,移開視線:「先前爹爹被貶荊州那會兒,總有仇家找上門,我猜那些人要麼是想威脅爹爹,要麼是爹手裡有他們的把柄,所以才會那般窮追不捨……」
江逾明安靜地聽著,卻不由得心間一緊。
「我見過他們兩回,一次是在奉京,那些人衝到家中問我爹要指認常尚書謀逆一案的罪證,爹因為看到我在門外,怕我被他們發現,所以便把罪證給了他們。」
常敬廬一事,是皇上手筆,所以會來找姜夷如的人,絕不會是皇上的人。
那還能有誰?只能是陳家了。
陳鵬把常敬廬意圖謀逆之事上報朝廷,可到底是實是虛,只有陳鵬自己知道。
他之所以派人來找姜夷如,是因為他知曉,自己借皇上的手剷除異己,原本不過是抱著寧可錯殺,也不放過的心態,不想真殺對了人——可天降的好運讓他不放心,所以陳鵬分外想看看姜夷如手裡所謂的罪證到底是什麼。
「另一次是在荊州,我發現那人埋伏在書房,想要刺殺爹爹,情急之下,我推倒了屏風,把他嚇了一跳,他逃走時,帶倒了桌上的油燈,整個書房都被燒了。」姜辭說這些話時,一直不抬頭,像是不能承擔這些回憶的重量,「那幾年我日日都很怕,怕哪天醒來,哪天回家,爹就不在了……」
「那幾年,我總要待在家,不是怕出門給我爹惹禍,只是怕出事的時候,我不在……我不止一次聽到人影在房頂上飛掠而過,我去問爹,爹跟我說,那些人是朝廷派來保護我們的。」姜辭深吸一口氣,「我不信,我覺得那是監視。那場大火之後,爹的很多書文手卷都被燒毀了,其實那日爹就在書房,但他眼睜睜看著火燒起來之後,卻說了句——燒了也好。」
姜辭甚至還記得爹爹在說這句話時,語氣里既如釋重負與心事重重,這裡頭太複雜,她不明白。
她繼續說:「後來我聽爹跟那些人說,東西已經燒掉了,什麼都沒了。那些人應該是信了,我們因此在荊州過過一段安生日子,我以為總算是結束了,不想一個仲夏夜,又有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