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花未眠
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捲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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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的夜雨,下得整座城池都在淅淅瀝瀝。風很涼,吹得稍微猖狂。
萬家燈火一盞接一盞漸漸都滅盡,彷彿世人皆在好夢安寧。
以為一切就是這般像是塵埃落定的時候,一盞幽幽的燭火突然亮起。一戶人家的一個園子里,一簇簇紅色的海棠花被風抽雨打得搖搖晃晃,卻始終不肯就這般凋零。
「小環……小環……」一身紅色的女子身姿纖細,步履凌亂且搖晃不堪,聲音卻是鏗鏘有力,轉而又細聲細語獨自低噥,「哎?怎地燈就滅了?害我去點!」
她用著她那凌亂搖晃的步子走回案桌前,跪坐於地,而後舉起酒盅又作一飲而盡之態,卻是發現倒在桌上的酒壺和桌面上的一大片酒漬,酒盅里空空如也,衣袂上濕濕答答。
她雙目模糊,隱隱約約里看見一個一身霜色白袍的女子。她便瞬間喜上眉梢,大方贈予一笑:「之垚,你回來啦!」話畢,人也一頭倒在桌上酣然入睡。
世人都說海棠無香,可明明那一刻,海棠花香瀰漫,又漸漸散盡……
次日早晨,天已大亮,風雨皆停。顧西子慢慢睜開眼睛,見那守在床邊的丫鬟雙眸里充斥著疲憊,臉上盡顯擔心之色。
「小娘子,你醒啦!」說著就高興地走到窗前捲起珠簾,「小的去打熱水伺候小娘子洗漱吧!」
「那園中的海棠花可還好?」顧西子揉著太陽穴,頭還隱隱作痛。
「還是原來那樣,開得可好可好了啊!」小環漫不經心地回答,她也不知道她家小娘子為何這麼一問。
「唉,昨晚風雨交加,你可知道,可知現在應是綠葉繁茂,萬紫千紅都凋零了!」顧西子有些莫名的生氣。
「回小娘子話,說來也奇怪,小的總覺著,這海棠花突然有了香氣,長得也比往年好了很多,花朵兒也開得更加鮮亮大氣了呢!」
顧西子沒有出聲,盯著窗外像是愣了神,小丫鬟也出去打熱水了。顧西子恍惚間又看到了從前,秦之垚那張冷漠且堅強得不可一世的臉。
「之垚姊姊,我家阿娘跟我說你家阿娘去了很遠的地方回不來了,以後你就在我家跟我住一塊兒啦!可是,你父翁去哪兒了呢?」小小的顧西子拉著小小的秦之垚滿臉童真地問。
「不知道!」小小的秦之垚冷冷地答到,「我沒有父翁!」
「之垚姊姊,你別難過了,現在起,西子會一直保護你的,是一直哦!」小西子說得一臉堅定。
小之垚依舊冷著一張臉並沒有說話。
「之垚姊姊,你看,海棠花開了耶,好漂亮!」小西子指著那株開花的海棠兩眼彎彎,隨後又看向小小的秦之垚,「之垚姊姊,你長得像海棠花一樣好看!」
那年,又是海棠花開的時節,之垚和西子都已經長大。只是那年,之垚和西子也不懂為何國家之間要互相開戰。
她們所在的國家中衛國是被夾在中間的,一邊強大一點的西寧國放言要吞併其他兩國,於是處於最劣勢的西子和之垚所在的國家要與東寧國聯合抗戰,皇帝下旨讓顧相之女三日後出嫁,與東寧國太子和親。
顧長青心裡是滿滿的無奈,情急之下,他讓身邊的下人把秦之垚叫到書房,給秦之垚說了皇上下旨讓和親的事情,並說希望她能夠代替西子去和親。其實不管是為了大局還是西子,之垚都只能答應。
顧相也覺內心難安,可是他又實在沒辦法讓西子和親遠嫁。於是他滿懷愧疚地說到:「既然如此,那好,從此以後,之垚啊!你便入我顧家族譜,是我顧長青的嫡長女顧之垚!之垚,你看如何?」
之垚很是無奈地揚起了嘴角,她又能如何呢?只有無可奈何!也不過是寄人籬下,好在顧相和夫人對她都挺好,哪怕只是為了報恩,或者僅僅是為了西子,於公於私,她也會答應的。
「一切全憑顧相做主!顧相與夫人的養育之恩,之垚無以為報,而今能為國分憂,解顧相之難,之垚定當做好自己分內之事!」
此事傳得沸沸揚揚,宰相夫人與顧西子聽說之垚要去和親,立馬去書房找顧相。西子一進門就說寧願自己去和親也不要讓之垚去受委屈,她說,她說過要保護之垚的,不能說話不算話。
顧相夫人氣得直拍桌子:「二姐兒,休得胡說!你跟大姐兒兩個都不許去!」
顧長青拿出聖旨攤給大家看,說此事已成定局,西子和之垚必須有一個去和親。其實大家都明白,這件事無論如何也改變不了。於是大家就這樣默默地站著,誰都沒出聲。
好一會兒之後,之垚開口道:「顧相,夫人,和親之事,就這麼定了吧,三日後我便出發,」之垚說著就跪了下來,「之垚跪拜顧相和夫人十年又一的養育之恩,還請你們原諒之垚之不孝,不能在二老面前好好盡孝道了。」
宰相夫人沒忍住眼淚,一把扶住之垚說到:「起來,起來,好孩子,委屈你了。」
之垚慢慢站起來后,宰相夫人用手帕拭了拭眼角和腮邊的淚,便與顧長青商量道:「讓大姐兒和二姐兒抓鬮決定吧,這手心手背都是肉,讓誰去我都是不舍的啊!」
抓鬮的兩張紙上,一張寫了和親,一張則是空白。抓鬮時,之垚和西子是一同伸手抓的,西子深吸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之垚卻一臉平靜。
紙團也是西子先打開的,「和親」二字躍然於眼前。之垚臉上看不出悲喜,西子也沒有了明顯的情緒。大家都好像心照不宣似的,彷彿事情根本就沒有發生過。只是顧相夫人身子一直都不太好,那一下突然就一病不起。
三天後,和親的當日,之垚借口給西子送行,倒了兩盅海棠花酒。她裝模作樣先一飲而盡,其實都倒在了事先準備好的手帕上。隨後西子也跟著一杯入喉,藥量稍微有點猛,西子喝完就倒了下去。
之垚麻利地換完衣服發冠,把西子放在床上蓋好了被子,也放下了床簾。她自己則坐在桌子旁的凳子上靜靜地等待著吉時。
直到上了花轎后,之垚才微微皺了皺眉頭。路程得有小一個月,她不知道西子醒後會不會追上來。
「應該是不會吧!」秦之垚心裡想著。
確實,顧西子並沒有追來。只是,第十日晚,秦之垚被西寧國安排的殺手刺殺在驛站,鮮血淌了一大片。
而命運總是弄人又巧合。之垚的生父其實就是與之和親之國的東寧國皇帝,而與她和親的太子就是她同父異母的兄長。之垚的母親是秦老將軍的女兒,名喚秦依依。秦老將軍與顧長青的父親是老友,秦依依又與宰相夫人是好姐妹。
幾年前,軍營里出內奸,秦老將軍和他的兒子吃了敗仗,被奸人誣陷叛國,滅了滿門。秦依依當時也混在軍營里無人知曉,僥倖逃過一劫。
在逃亡的過程中,秦依依整日傷心欲絕,后因體力不支昏死在路上,被人賣到東寧國一個叫做「萬花樓」的煙花之地。秦依依便從此化名柳枝,成為萬花樓的頭牌。
在東寧皇帝微服私訪時,也在悄悄暗查各處勾欄院與賭坊,不料卻對化名為柳枝的秦依依一見傾心。後來,那個名為柳枝的姑娘就被東寧皇帝接到了一處私宅,時日一長便懷上了秦之垚。
恰巧不巧,在奸臣暴露秦家平反的時候,秦依依又無意中得知了這個說要與她廝守的人的真實身份,一時間又驚又怒。
經過幾回心裡掙扎后,她終是默不作聲地回了自己的國家。秦依依沒敢與任何人提起此事,連宰相夫人也不曾告訴,只說是當時在逃亡的過程中被醉漢毀了清白之身。而她也在生下秦之垚後身體羸弱,在秦之垚五歲不到的時候終究還是撒手人寰,把秦之垚託付給了自己的好友。
東寧皇怒,戰爭起。東寧與中衛聯合發兵滅了西寧,兩國簽訂了百年和平條約,分了戰利品。
秦之垚化為了海棠花魂,在每年的暮春開盡后又凋謝。顧西子在每年海棠花開得正好的時候都會釀上一壇海棠花酒,時而倒上兩盅,卻獨自一人飲。
顧西子也覺著,從那以後,每年的春天,海棠花都開得無比的嬌艷,一朵接一朵,一簇擁一簇,年年如此。她甚至還會聞到一種香味,並且是由海棠花散發而來。每每這種時候,她就會恍惚覺得自己能看見秦之垚,彷彿她從未離開過。
顧西子不知道的是,那個保護與被保護的人從那以後就互換了角色。而她的那一句「我會一直保護你的,一直哦!」溫暖了秦之垚的一生,她為了那句承諾而義無反顧地去和親,以至於秦之垚死後都化作了一縷執念回到了顧西子的身邊,一直都守護著她。
------題外話------
其實這個故事是在一個夜晚完成,那時候趙麗穎的「知否」還未開播我也並不知道。只是讀到這首詞時,我總覺得應該有個故事。但是故事到底是哪樣的呢?我也不知。於是在當天那個困意綿綿的夜晚,我強忍瞌睡,把心裡的影子拼湊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