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悶的老文之三 3
無論是白天還是黑夜,這個地下的大廳永遠都是這麼的黑暗。
每次魯路踏入這個地方的時候,都不禁會這麼想。
也許,是那些似乎見不得光的同事們的特殊習性吧,他們看起來,確實是最適合在黑暗中活動的生物。對,沒錯,即使是最狡詐的妖魔,對於黑暗的渴求,也遠沒有這群老傢伙來得強烈。
是因為人心本來就是最黑暗的嗎?魯路嘴角浮現出一絲笑容,很滿意自己得出這樣一個結論。他在走道盡頭的最後一隻火炬前停下,正了正帽子,對著深邃的大廳內部,用不大不小的聲音發話:「魯路前來報道。」
大廳內部已經有不少人聚集了,但是他們都隱藏在那廣泛的黑暗中,全都無法看清楚面目,也無法數出具體的人數。但有一種細微的嗡嗡聲在黑暗中繚繞,那應該是某些不能大聲說出來的話題討論。
也許是因為討論得正熱烈的時候吧,魯路等了片刻,也沒有人去注意他。過了好一會兒,才從大廳的內側,幽幽地飄來了首領列莫托的聲音:「魯路嗎?你來得正好,有些事情要和你商量。」
得到了這個許可,魯路才踏入面前的這片黑暗中。雖然大廳非常的寬敞,人也沒有多到擁擠的程度,魯路卻產生了一種在人海中左支右拙般前行的錯覺。也許,這裡的黑暗實在太濃重了,深深地壓在心頭,如同無形的牆。
首領也沒有特別等他,在魯路剛踏進來的時候,就揮手示意身邊人繼續說下去。可能是因為有了一個目標,即使還沒有走近跟前,魯路也能聽明白他們在說什麼了。
「當時『眼』已經確認過了,她們三人確實是在面對面擊敗了達夫后才撤離的,當然,莉芙路沒有親自出手。」
「即使如此,戰果也十分傲人。四名戰士,僅僅只折損一人,比我們原本預計的好了很多。」
「果然非要我們做到這種地步,才能把NO.44的真正實力給逼出來嗎?」
「但是結果也好的出乎我們的預計啊。雖然NO.44的真正力量並不適宜直接戰鬥,但也不算辱沒阿妲凱娜的名聲,看來實力確實是和血緣脫不開關係。」
「像NO.44這種能力,只要和具有強大作戰實力的戰士配合,就能將那種力量以數倍計地誘發出來,而且沒有覺醒的後顧之憂,就像這次和NO.4的情況一樣。只要我們以後能用同樣的方法,以每兩人為一個作戰單位,就能大幅提高組織的整體戰力。」
「還沒有樂觀到這種地步,NO.4和NO.44的情況,是因為和她們合體的血肉,是出自同一隻妖魔,才能產生這種奇妙的妖氣契合效應。若是普通的兩個戰士,即使有一方是同調操縱妖氣的頂級高手,也不可能做到完美的契合。」
「但是只要掌握了理論,實際能用的戰士我們很快就能製造出來了。而且,目前這個成功的例子又是那麼的強大與真實。」
「確實……我們可以將以後研究的重心放到這上面來,不過要出成果,怎麼樣都要過個三五年的……」
雖然魯路並不能完全理解這些技術性的話題,但他還是認真地傾聽著,畢竟在這個地方工作,任何的知識都可能派上用場。
坐在眾人中心的首領列莫托,說的話並不多,只是偶爾在關鍵處才出聲,或詢問,或總結,或下令。當各方面的報告都討論得差不多以後,魯路自信自己對這個神秘的組織,了解到了更深的一層。
隨著會議進行到接近末尾,阿妲凱娜,NO.1的名字,開始越來越多地閃爍在眾黑衣人的唇舌之間。
阿妲凱娜?魯路想了好一會兒,才回憶起這是他所負責的戰士的姐姐。
那個全身上下寫滿了頹廢的冷漠女孩,她的姐姐又是什麼樣的女子呢?聽其他人口中的形容,似乎很強大,而且,很開朗。不,應該是人緣很好吧,聽聽其他黑衣人是怎麼形容的,「結黨營私」?魯路想笑,這些老傢伙,還真當他們這個攤子是什麼上得檯面的正當生意,還有板有眼地反分裂活動。不過嘛,這對姐妹,聽起來不管是性格還是其它方面,都差得蠻遠的……等等,這對姐妹的名字是怎麼回事?姐姐叫阿妲凱娜,無果之花;妹妹叫希娜,無生之實。這是什麼爛名字?天底下居然會有父母給自己的孩子起這種名字?!這是一時腦子進了水,還是認真地想咒自己斷子絕孫?不過,現在既然姐妹倆都進了組織當戰士,那麼她們的家境自然可想而知,十之**是遇難了。而且當了戰士,必定一生征戰,自然也沒有開枝散葉的機會了。那麼,這兩個名字,究竟是一種對身世準確的預言,還是因為這兩個名字的詛咒,才落得如此地步呢?
會議繼續進行,不過似乎已經變成了阿妲凱娜的個人批鬥大會。
「阿妲凱娜實在服役太久了,知道了太多事。」
「更重要的是,她一直都不是那種乖巧聽話的好寶寶。」
「如果一個戰士不能在適當的時候退役,就不算一個好的戰士。」
「她現在的人脈也太廣了,如果集結起來,那將是一支不可忽視的力量。」
「該怎麼說呢,她的個性……也太見解獨到了,眼光也很犀利,若她這種人存心想和組織作對,將是最難纏的。」
「雖然目前還不覺得她有什麼野心,但我隱約在她身上聞到了當年伊斯力的味道,都是那麼具有領袖的魄力。」
「我還聞到有莉芙路的味道呢。要知道,作為戰士,她早已經超過了使用周期,我現在就很懷疑她的穩定性。我已經秘密派『眼』去鑒定過,也從她身邊的同伴處搜集過信息,我可以肯定,作為現任的NO.1,阿妲凱娜已經有一隻腳踏入覺醒的棺材了。」
「那可是大事!現在歷任NO.1的處置,都很傷我們腦筋呢,現在可不象以前那樣,每代NO.1都有專門的監察者負責監視肅清。而且就算有也不保險,當年莉芙路還不是照樣覺醒了,就連監察者本人都二話不說立馬背叛。如果NO.1出現覺醒的徵兆,還是越快處理越好。」
「現在剛好又有合適替任的人選,NO.4和NO.44這對組合,絕對大於阿妲凱娜一個人的力量。」
「我覺得捧阿妲凱娜的妹妹上台比較好,處理掉姐姐后,可以作為安撫妹妹的手段。而且NO.44希娜,看起來就是一個絕對適合操縱的女孩,以前給她的十次討伐覺醒者任務,都沒有任何的怨言。這種絕對聽話的戰士正是我們最需要的,即使以後她接近極限了,也能輕易地通過正當任務處理掉。」
「如果捧她做新NO.1,確實是很安全。她在現任戰士中一向被人看不起,捧到台前來,不服的人肯定很多,而且她姐姐以前積累的人脈,還會對她更加反感,不用怕她們會愛屋及烏。」
「NO.44自己沒有能力作亂,也不會作亂。只要她不作亂,局時升至NO.2的現NO.4也不會作亂,確實是一石數鳥的好計。」
「哎,我說,是不是說得太遠了?現在阿妲凱娜的問題還沒有解決,這麼快就談論起續任者了?」
「我已經擬好對策了,你們不必多慮。」一直默不作聲的列莫托忽然發言,終止了這個話題。隨後,他面向魯路,「我要你向NO.44傳達一項任務,三日後,讓她和NO.4,一同跟隨NO.1阿妲凱娜,執行討伐背叛組織的NO.2、3的任務。」
「咦?」旁邊有人插嘴,「大人,NO.2和NO.3,她們不是……」
「不必多嘴!」列莫托一揮手打斷了腦光不靈者的發言,「記住,魯路,一定要確實傳到。而且,也不用多說其它的廢話。」
「遵命。」魯路鞠躬。
這個任務之中,自然有陰謀潛藏,而且是大大的陰謀。當魯路轉身走向門外的光明時,心中這樣想。但我不會說出來的,這明顯也是一個測試我是否忠誠的小陰謀。我根本不曾掌握具體的計劃,即使泄露出去,也不會對事情有什麼改變,僅僅只能使受害者的名單上,多加上我自己的名字。
魯路心中嘻嘻一笑。謝謝希娜,你提醒過我不要多事的,所以這一次,我就會聽從你的忠告,緘口不說一個字。
終於又回到了陽光下了,魯路習慣性地拂拂衣袖,試圖拂去在地下沾染的晦氣。但他很清楚,有一縷黑暗,已經在自己的默許下,悄悄地飄進了心裡,再也拂拭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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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陽光明媚,眼前鳥語花香。
這實在是一個適合出遊的日子,蒂法這樣認為,尤其是當和自己中意的人走在一起的時候。
但她的搭檔可不這樣認為,也沒有這種興緻。
希娜走在花團錦簇的小道上,卻猶如身處另一個世界,身周數尺之內儘是生機蕭瑟的濃重秋意。陽光無法給她的個人世界里多添上一絲暖意,鮮花盛開在她四周,反而無限突出了生命的無常與凄涼。
「喂,」蒂法試圖打破這氣氛上的堅冰,「馬上就可以見到你的姐姐了,怎麼不表現得高興一點?」
「我的心情很亂。」希娜直接用一句話堵住後續的話題。
「……」蒂法無言以對。思維纖細敏感的人,通常也很容易陷入錯綜複雜的自我煩惱之中,雖然希娜平時那種不死不活的態度實在和纖細掛不上鉤,但如果她的神經真的能像鹹魚一樣硬挺大條,自然也不會有無聊的煩惱。蒂法能夠對希娜的心態表示理解,可她本來就是性格開朗的人,明白歸明白,卻完全沒有經驗和方法來拯救沉溺於苦海中的同伴。
但是,蒂法還是努力地使氣氛不至於更加冷場。當兩人相處的時候,她存在的意義之一,就是避免希娜的個性陷入冷漠——無話可說——更冷漠——更加無話可說的死循環中。
「組織說過了,完成了這次任務,我們就能立即提升為NO.2和NO.3。這樣一來,你就要經常見到姐姐了,早點習慣吧。」說著,蒂法偷眼看看希娜的表情,「從NO.44一口氣升入前五,這可是前所未有的飈升。我也說過,組織會盡一切辦法榨出你的真正實力的。」
「哦……」希娜的回應可有可無,依舊無悲無喜,不死不活的語氣。但她的臉上,已經不再是以往的滿不在乎,開始變得陰晴不定。不過,這也使她比平時多添了幾分屬於活人的生氣。
看來,就算是滿臉悲傷的大活人,也要比全無表情的人偶有味道得多。但是,要什麼時候才能看到那張臉上綻放出哪怕一點點笑容呢?這樣想著,蒂法嘆了一口氣,「我們……走快些吧。」
七兜八拐之後,花間小徑走到了盡頭。這片沙中綠洲,就在這裡和黃沙劃界而治,黃綠分隔,截然分明。
剛剛走出綠洲,希娜忽然停住了腳步。
「姐姐在看著我們。」希娜低頭,回應了蒂法投來的疑問目光。
蒂法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然後放眼遠眺。只見遙遠之處有一座高崖孤零零地聳立在黃沙之中,那就是這次任務的集合地點。
就在她注視著山崖的那一刻,忽然有一股隱隱的威壓,加諸於心靈之上。這只是一種純感覺,玄而又玄,但卻讓人在這大漠中也不由得汗毛竦立。
被注視的感覺旋即消去了,雖然明知道那只是一種了無實質的心理錯覺,但還是有一种放下了千斤重擔般的輕鬆。
蒂法心中暗自駭然,即使是隔了這麼遠,阿妲凱娜也能單靠些微的妖力接觸,產生如此真實的心理錯覺。如果是近距離面對面的話,那將是一種多麼可怕的心靈攻勢呢?
「走吧。都已經進入了她的視線範圍了,你再怎麼磨蹭,也拖延不了多少時間的。」蒂法回頭看了希娜一眼,率先向目的地走去。
希娜呆立了片刻,也加快了腳步跟上去。是不想和蒂法拉得太遠呢,還是因為姐姐就在前面?這一刻,希娜也不知道驅使自己向前的動力,究竟是那一種。
到達山崖的距離不算短,不過對於半妖戰士的腳程而言,那只是半盅茶不到的時間。很快,蒂法和希娜已經開始登山了。
接近山頂,忽然有大風迎面刮來。希娜的身子在風中晃了晃,好似隨時都能被風吹走一般。這只是一個偶然的自然現象,還是姐姐那巨大的妖氣所激起的波瀾?
希娜的身子不自覺地縮了縮,然後才發覺到,自己的手不知道在什麼時候,被蒂法緊緊地握住。那是風沙之中,唯一感覺得到的溫暖。
登山路盡,面前是一片空曠的山頂平地。有人就立在這空地中央,風沙之前。
「你們,來啦。」說話的聲音不大,夾在風沙之中卻是清清楚楚。說話的女子長發被大風颳得滿天飛舞,卻絲毫無損她那睥睨天下的王者氣度,這作為背景的風沙反而還平添了一種無盡蕭殺的威嚴。
有如實質的目光穿透了空間的隔閡,投注在希娜身上。希娜卻縮了縮,鑽到蒂法的背後。不管那目光中蘊涵著的,是關切還是其它善意的情愫,被這麼炯炯直視著,始終不舒服。
「阿妲凱娜姐姐,NO.4蒂法和NO.44希娜前來報道。」蒂法向前踏了一步,將希娜護在身後,「雖然你可能想一敘姐妹相思之情,但能不能以任務為重?同時也給她一點適應的時間。」
「好吧。」阿妲凱娜的目光落在希娜被蒂法牽住的手上,不知道為何輕嘆了一口氣,「不過你們也應該走近些吧?」
蒂法牽住希娜的手,硬拉著她走近至十步之內。希娜卻是畏畏縮縮的,試圖將身體完全隱藏在比自己嬌小的蒂法背後,更不曾抬眼正視。
崖頂之上,現在已有四人。除去希娜姐妹和蒂法,還有一名短髮的女子,看到蒂法和希娜上來,倒是她先向蒂法點頭致意。蒂法也報以微笑,注意到她的劍印是現任NO.5。
再沒有其它多餘的寒暄,阿妲凱娜直接切入了主題。
「我想,在來到之前,你們對於這次的任務也略有所聞了。」阿妲凱娜的聲音清冷而威嚴,「現在,我再重複一邊:這次的任務,名義上是討伐背叛組織的兩名戰士,NO.2普拉塔妮和NO.3艾黎。」
「名義上?」蒂法舉手發問,「這裡面有什麼隱情嗎?而且,討伐的具體理由是什麼?單單說是背叛的話,太籠統了吧?」
「恐怕我從組織那裡撬到的消息,並不比你知道的更多。」阿妲凱娜嘴角露出一絲苦笑,「組織的說法,是她們兩人於任務之外,殺害了普通人類。但我對這個報告持很大疑問。」
阿妲凱娜環視了面前的同伴一圈,接著繼續說:「我們這一代的前NO.5,彼此之間是非常熟悉的,甚至有獨自的一套聯絡手法。大家也應該很清楚妮絲和艾黎的為人,她們並不是嗜殺之人,如果說她們主動屠殺平民百姓,那我就第一個不相信。不過在任務之外,殲滅一小股流竄的盜匪馬賊之類的額外善事,倒是很有可能。但這種行為,通常只要不被外人看見就沒事。而且即使被人目擊,以組織的作風,更可能是去殺人滅口,而不是去做處決戰士這種浪費戰力的事。但現在組織發下來的就是一個死命令,毫無妥協的餘地。另外一個疑點是,我用特別的手法私下聯絡過她們兩人,但是沒有迴音,就算她們顧及到我的處境,也絕不可能對我一言不發。所以我也非常懷疑這個任務背後有什麼隱情。」
「那兩位真的沒有任何回應和解釋?」
「對,」阿妲凱娜點點頭,「可以肯定事情的嚴重程度超乎想象,而且組織絕對脫不了關係。所以我此次只向組織要求了最少的人手來處理這次任務,如果真的別有隱情的話,我不希望組織能在第一時間通過耳目得到消息。」
「現在,站在這裡的人都是我所信任的。」阿妲凱娜用目光清點了一邊面前諸人,「NO.4蒂法,NO.5蘇倫,還有……我的妹妹希娜。我想,大家都應該不會辜負我的信任吧?」
「那麼,姐姐。」一直沉默的蘇倫發問,「我們要怎麼展開行動?這件事有和平解決的希望嗎?」
「我也希望有。」阿妲凱娜嘆了一口氣,「組織是有給她們的大致行蹤,但也讓我對他們這種必殺之而後快的決定更加懷疑。我不打算讓事情變成追殺與逃亡的局面,那只是遂了組織的心愿。我已經向她們下了最後的通牒,要求她們來這裡見我,而且還特別聲明,如果……」
阿妲凱娜注視著山下沙漠的另一端,臉上的表情變幻不定,「如果能給出合適的理由,我甚至會考慮加入她們的行列。」
「所以我要先問問,你們的意見如何?」阿妲凱娜抬眼,環視了周圍的同伴一圈。
希娜低頭不說話,蘇倫一副悉聽尊便的樣子,蒂法則抬頭迎上阿妲凱娜的目光,相當肯定地回答:「一切由姐姐決定!這是我和希娜的一致意見。」
「好,」阿妲凱娜點點頭,「那麼我們接下來所要做的,就只有等待……」說著,她的目光再度回到了沙漠上,似乎想要穿透那重重黃沙,找到她所等待的人。
蒂法看著阿妲凱娜,忽然心頭一動。阿妲凱娜凝視著沙漠的那種目光,讓她感到分外的熟悉。那目光中帶著無聲的思念與牽挂,令大漠的風沙也似乎變得柔情溫婉起來。這個背影,讓蒂法想起記憶中永恆的那一幕,那時自己就站在史達夫總部的山頂上,凝視著孤單一人出任務的希娜的背影。那種感覺,與現在何其相似。
「原來如此……」蒂法喃喃自語,將抓住希娜的手握得更緊了。
崖上的諸人都就此陷入了沉默中,只有不曾消停的風沙繼續在呼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