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71章
五年後
蘇敏是最近加入鎮國公府的幕僚,不幸的是,剛到府上就遇上了朝堂上的一個大難題。
案桌前的男人著暗色錦袍,寬肩長腿,面色冷凝,他氣勢深沉,壓得底下一眾幕僚大氣不敢出。
蘇敏背後都冒起一陣冷汗,小心環顧四周,見周圍前輩同僚都是如他一般窘狀,越發小心翼翼。
沉悶的氣氛被一陣落在木質結構迴廊的輕盈腳步聲打破。
蘇敏暗中皺眉,哪個不懂事的下人在書房重地冒失。
卻見周圍前輩同僚緊繃的身體不約而同地放鬆下來,蘇敏正疑惑之際,卻見上首的鎮國公對著他們揮了揮手。
這就完了?蘇敏正茫然,被身旁的同僚好心拉了一把,他斂眉行了個禮,躬身退出。
跟著眾幕僚一道走出書房,蘇敏正想打聽情況,鼻尖突然鑽進一股香氣。
這香味極其特殊,似花香,又似名貴香料調出來的,不濃不淡,幽幽纏纏,正要細聞,又嗅不到了。
蘇敏平日對香料頗有研究,冷不丁嗅到這樣一股香,見獵心喜,正要抬頭張望,卻被同伴急忙壓下身子。
余光中出現一隻蜀錦緞面的翹頭鞋,足尖綴了一顆碩大的瑪瑙,隨著行走一顫一晃,精緻可愛,鞋身綉著如意紋,
裝扮華貴,行事張揚,來人應是公府的女眷。
果然,蘇敏只聽眾人齊聲叫了聲夫人,又聽到一道嬌貴矜持的應聲,隨後環佩相撞的聲音轉而進了書房。
同伴好心介紹:「你剛來不了解,這是鎮國公夫人,日後注意些,可千萬不要冒犯了。」
蘇敏見他臉上並無被議事打擾的不悅,越發稀奇。
同伴看出他的疑惑,摸了把鬍子:「國公爺英明神武,只一議事起來就沒完沒了,國公爺身強體壯,一餐不吃沒什麼,只是我們這些上了年紀的熬不住。」
且國公爺一發起火來,底下人都受不住,這個時候若是夫人來了,便能如今日這般全身而退。
周圍人臉上俱是與有榮焉。
同伴想到了什麼,警告道:「尋常遇見夫人,只遠遠行禮即可,可別不識禮數地湊上去。」
*
齊存盯著桌上的奏摺,身後香氣襲來,他往後靠,果然貼上一具柔軟的身子。
細嫩指腹搭上太陽穴,緊繃了一日的神經終於緩解。
可惜喬沅「賢惠」的模樣維持不了多久,按了沒兩下就嫌累。
齊存忍不住笑,抱著小美人坐在腿上,嗅她脖頸間的香氣。
原本乖乖抱著被他吸的喬沅突然掙開他的手站起來,齊存眼神疑惑。
喬沅小心翼翼地撫平衣裳上的褶皺,美滋滋提著裙子轉了個圈:「好看嗎?」
她今日穿了一件月白雲紋織錦緞裙,花紋繁複,緞面光亮細膩,在光線下流轉異彩,喬沅本就膚白,更襯得玉肌捻膩,嬌靨生輝。
「李太師府上有喜事,邀我明日去赴宴,你覺得穿這身去怎麼樣?」
齊存煞有介事地欣賞一圈,「燦如春華,姣如秋月。」
他對喬沅從來不吝於讚美之詞,小美人被他誇的臉紅,忍不住把頭埋進他懷裡。
下人適才端著膳食進來。
如今早過了飯點,齊存這幾日忙,就沒和喬沅一起用膳,她都不知道這件事。
齊存非要一邊抱著小美人一邊用膳,扒了口飯,嘆氣:「這小皇帝凈會給我惹事。」
桌上還攤著一本奏摺,喬沅被他抱著,玉白指尖勾過來,趴在他肩上看。
上面寫的是前段時間黃河水患的事。
黃河下游多汛期,欽天監觀測到今年的汛期要比往年猛,上書建議加固壩堤。
這本來沒多大的事,齊存把外派的人都選好了,偏到臨時小皇帝有異議,硬是把人選換成了外家的一個叔父。
偏這人到了地方正事不幹,只顧著貪污銀兩,導致堤壩工程沒有完成,汛期時黃河決堤,淹沒數千頃良田,好在百姓沒有大範圍的傷亡。
出了這麼大的事,小皇帝本該表個態,偏他站出來反對的時候態度堅決,如今出了事又只會躲在後面,把一個爛攤子丟給朝臣。
齊存想到這段時日抱著媳婦兒睡覺的時間都少了,更是不滿。
「以前膽小,但好歹聽話,這些年不知道聽了什麼人嚼舌根,越發不知所謂了。」
先帝立了三個輔政大臣,齊存手握重權,不好再過多干涉皇帝內務,小皇帝這些年的教育都由恭親王把著,也不知道灌輸了什麼東西,竟長成這麼個愚蠢不堪的樣子。
喬沅見男人眉心緊皺,忍不住伸手撫平。
齊存的目光落在她臉上。
若說喬沅五年前還有些青澀,這些年越髮長開了,風華更盛,膚如凝脂,水眸清灧,最艷的胭脂也比不上美人天然的唇色,竟隱隱漂亮得讓人不敢直視。
唯她眉眼間還是嬌寵出來的一派天真,雜糅著穠艷的風情。
男人每每在床榻間激動時說些恨不得死在她身體裡面的渾話,羞得美人蜷起白玉似的腳趾,卻只有齊存知道這其中有幾分真。
世人都污濁愚鈍,只有她是乾乾淨淨、獨屬於齊存的小美人。
喬沅不知這人又犯什麼病,看了她半晌,又突然抱住她:「媳婦兒,別離開我。」
他每日都要說這些話,喬沅已經習以為常,敷衍地扯了扯他的頭髮,算作回應。
*
李太師五年前被先帝選為三大輔政大臣之一,只是這些年精力不濟,慢慢退下來,但他桃李滿天下,在士人中仍有很大影響。
太師府的宴會極為熱鬧,名流雲集,府內樓台鱗次櫛比,展示著豐厚的底蘊。
喬沅一進門就受到了熱烈的歡迎,李老夫人特意吩咐了兒媳全程跟隨,為喬沅介紹府中園景。
雖說這些年齊存權勢深重,已少有不長眼的衝撞到喬沅跟前,但太師府說起來也是同為三公,倒也不必這麼異樣的熱情。
喬沅當下也沒管,太師府招待周全,不愧是百年世家,吃喝玩樂也是處處透著巧思,她此行確實玩得盡興,宴後果然被單獨留了下來。
饒是她猜到太師府有所圖謀,真聽到時還是腦袋一懵。
「老夫人的意思是……」
李老夫人神色也有些不自然,喬沅算是她的後輩,但兩人的爵位平等,談起這種事還是尷尬。
但她到底是經歷過風浪,抓住喬沅的手,先是被嫩滑柔軟的觸感一驚,又見她搭在茶杯上的手指溫潤細膩,暗道鎮國公真是好大的福氣。
好在李老夫人很快調整過來:「老身是想,和貴府結個親家,我家排行第五的孫女,叫蓉姐兒的,德容婦功都是拔尖兒,想也不會辱沒了貴公子。」
喬沅想起方才被李家媳婦牽著來見禮的小姑娘,當時她還褪下手上的玉鐲給小姑娘當見面禮,怎麼也想不到李家是這打算。
喬沅有些無奈,眨了眨眼,「若是我沒記錯的話,李小姐今年才九歲吧。」
李老夫人越發熱情:「俗語說,女大三,抱金磚,這樣不正好?」
這些年小崽崽慢慢長大,入了學府,喬沅偶爾也聽到外頭說鎮國公世子天資聰穎,頗肖其父之類的話。
但喬沅腦袋裡還是今早出門時兒子抱著她的腿,可憐兮兮地求她讓齊存減輕任務的畫面,實在想不出這麼小的崽娶媳婦的樣子,於是只能推辭。
「茲事體大,妾身一人做不了主,還得回去和國公爺商議。」
李老夫人理解,齊璟是鎮國公府的獨子,如今鎮國公獨攬大權,想攀親的人家必然不在少數,婚事自然要慎重。
沒和喬沅當場訂下婚事有些失望,喬沅離開后,李老夫人想到宮裡,眼眸深處有一絲憂慮。
*
喬沅坐在回府的馬車上,想著齊存回來了要跟他分享今日的見聞,卻不知她相公此刻也是萬分想念自家嬌嬌軟軟的小美人。
朝堂上都快吵翻天了。
還是黃河水患的事,損失已經造成,如今要做的自然是想著怎麼儘快彌補。
齊存讓戶部撥出賑災銀兩,擬定賑災官員的名額時,又遇到阻攔。
這次水患沒有涉及大範圍的人員傷亡,也就沒有每次災后最讓人膽顫的疫病,風險小,名聲大,在一些人眼裡可不就是一個肥差?
因而各派為了爭奪利益可謂是煞費苦心,都想推薦自己黨|派的人上去。
堂堂金鑾殿竟然像一個菜場般哄鬧。
各派吵的口水都快乾了,總算想起最強勢的鎮國公還未發話,不約而同地向前方那個威嚴的身影看去。
一官員小心翼翼道:「不知鎮國公有何高見?」
齊存心裡呵呵,眾人看不到他心裡的嘲諷,只見鎮國公眉目冷肅,神情越發威重,不由得低下頭。
齊存看向皇帝:「陛下以為如何?」
李興坐在龍椅上,他身形清瘦,乍一被點名,支支吾吾道:「朕覺得……禮部侍郎錢大人就不錯。」
齊存這回徹底冷下臉。
錢某是保皇黨,在京為官數十年,從來沒外放過,養得膘肥體壯,對地方情況一點都不了解,怕不是一下馬車就成了軟腳蝦。
李興身為一個皇帝,百姓有難,不想著如何去解決,反而趁機鑽營謀利,哪有半點皇帝的擔當。
齊存耐心告罄,直接一錘定音:「陳密聽旨。」
列隊中一人上前幾步跪下:「臣在。」
「陳大人十年前就參與過黃河泄洪一事,應當有經驗了,此次就由你指揮吧。」
眾人吶吶不敢言。
*
下朝後,皇帝寢殿
李興一把揮落桌上的硯台,原本還算清秀的五官此時只剩下充滿怒火的扭曲。
「究竟他是皇帝,還是朕是皇帝!」
他摔完桌上的東西,猶不解恨,待把架上的瓷瓶都掃下來,殿內噼里啪啦的聲響此起彼伏。
宮人們守在門口,眼觀鼻鼻觀心。
貼身內侍也道:「鎮國公如今越發囂張,竟敢公然駁了您的臉面,外頭的人都說……」
李興:「說什麼?」
內侍似有些畏懼,吞吞吐吐。
「說如今鎮國公哪裡是臣子,次次直接越過您頒發詔令,不把陛下放在眼裡,分明……分明是以您的亞父自居。」
殿內沉默了一瞬,隨後響起更激烈的碎裂聲。
等到李興發泄完,終於稍微冷靜下來,「上次讓你私下去太師府的那事怎麼樣了?」
內侍臉色很不好,「李太師沒有明確答覆奴才,只是……奴才聽說,李老夫人近日在託人與鎮國公府搭線,今日還請了鎮國公夫人上門赴宴。」
寧願與一個臣子結親,也不願讓孫女入宮為妃。
內侍小心翼翼地觀察李興的臉色,以為這等奇恥大辱會讓他再次暴跳如雷,沒想到李興只沉默了下來。
他臉上沒有怒火,反倒異常幽暗,在安靜中顯得越加滲人。
「朕今年已經十四,明年就該親政了,可是看鎮國公哪有半點放權的樣子,朕可不想做一輩子傀儡皇帝。」
*
晚間喬沅跟齊存提起太師府欲與他們結親的事,齊存沉思了下,大致就猜到是怎麼回事。
先帝留下的三大輔臣,恭親王是李興的親皇叔,天然站在他這邊,如今還想要拉攏太師府,無非就是想和鎮國公府對抗。
只是李興天資平庸,性子陰鬱不討喜,唯一的一點心思都用來爭權奪利了,別說是太師府,就是稍微疼女孩的人家都不想把自家閨女送進宮。
齊存摸了摸喬沅的頭髮,道:「不用管他們。」
喬沅倒是沒想那麼多,只嘆口氣:「今日李老夫人提起這件事的時候,我都嚇一跳。」
齊存知道小美人為什麼感覺彆扭。
她都覺得自己還是個姑娘,哪裡想到有一日竟然要和別人談自己兒子的婚事。
喬沅發覺他在笑,忍不住氣惱地錘他一下:「都怪你,做什麼要這麼早娶我?」
可不算早么,齊存第一次見喬沅時她還未及笄,等了幾個月,喬沅行完及笄禮,尋常姑娘再留幾年也是有的,他倒是敢迫不及待地拿著聖旨上門求親。
喬沅有些發愁,覺得自己遇到齊存之後,人生就總是比別人快一步。
齊存越笑越大聲,現在已經很晚了,喬沅都怕他這樣下去會引起外邊丫鬟的注意,趕緊爬過來坐在他腿上捂住他的嘴。
她倒是沒想過,這完全是羊入虎口,等回過神來,自己已經被強|迫著跨坐在男人精壯的腰上,底下腹壘分明,甚至可以感受到蓄勢待發的肌肉力量。
細嫩手心傳來濕潤的感覺,喬沅下意識要抽回手,卻被齊存咬住指尖。
他把五個指尖挨個舔|舐一遍才放開,壓低聲音道:「夫人是怕被別人發現嗎?」
指腹濕濕黏黏的,喬沅感覺腦袋也要被糊住了:「什麼?」
齊存近乎用氣音講話,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多了一絲禁|忌的曖昧:「也是,我們確實要小心點,若是被鎮國公發現就不好了。」
喬沅睜大水眸,剛要逃開,又被圈著腰拉回來。
「齊存!」她氣急敗壞。
「噓。」齊存壓住她的唇,「夫人待會兒可要小聲些。」
他轉頭環顧一圈,喬沅心裡浮現不好的預感,下一瞬就見他從枕下抽出一塊絲帕。
「夫人放心,這帕子是乾淨的。」
喬沅鴉睫不安地顫抖,齊存倒真像是要和她偷|情似的,一邊哄她,一邊輕柔地堵住她的唇。
「委屈夫人了,但不知那鎮國公何時回來,夫人就先忍忍吧。」
……
喬沅近日新得了一道美容的方子,用一些珍稀藥材並一些補品熬成湯,美味又養顏。
到了晚間固定喝湯的時辰,綠袖端著湯回來,就見屋裡已經熄了燈。
她在門口站了會兒,也沒聽見什麼聲響,雖奇怪夫人和國公爺今日歇得這麼早,但也沒多想,便先回去了。
渾然不知此時屋子裡的夫人緊張得都快哭出來,嗚咽被浸濕的絲帕堵住,溢出來的只有被減弱一個度的氣息。
嬌嬌的,怯怯的,帶著一點軟綿綿的媚。
*
不管朝堂上的氣氛如何變幻,喬沅絲毫不受影響。
齊存進了屋裡,便很少提外頭的煩心事,因而喬沅只隱隱知道他同小皇帝政見不合。
誰也沒想到李興敢鋌而走險,劫走鎮國公夫人的車駕。
彼時喬沅在探望喬母回來的路上,發現馬車的行跡不對,身邊的侍衛已經悄無聲息地被換了。
喬沅被囚的第一日,見到了神色瘋狂的李興。
「夫人放心,朕現在不會動你,只要鎮國公識相地把虎符交出來,我自然會讓您二人夫妻團聚。」
喬沅冷眼看著他,突然想起幾年前她第一次見到李興時。
那時他還只是個因貪玩跑進假山還被卡住的四皇子,短短几年時間,竟長成這樣一個扭曲的少年。
李興被她的神色激怒,但他還要留著喬沅威脅齊存,不敢對她做什麼,嘴唇顫抖兩下,拂袖而去。
他對齊存恨之入骨,只吩咐人不要動喬沅,其餘都按著囚犯的標準來。
就算是在這種條件下,喬沅依舊挑剔得很,寧願每日只啃兩個饅頭,餓的頭暈眼花,也不願碰那些隔了夜的飯菜。
壞消息是,到了第五日,饅頭也沒了。
好消息是,齊存終於找來了。
他自喬沅失蹤后就沒合過眼,眼眸里遍布紅血絲,抱著全須全尾的小美人,幾乎要落下淚來。
地牢陰濕,喬沅身體涼得像冰塊,被他抱著往外走,一路血流成河。
她乖乖被男人寬大的手掌蓋住眼睛,問:「我們要去哪兒?」
齊存回道:「一個別人再也管不著我們的地方。」
開顯五年,一則消息震動大霽。
鎮國公兢兢業業輔政五年,反遭天子猜忌,卸磨殺驢,鎮國公怒而攜家眷,領麾下四十萬軍馬出走西北,以盤古關為界,划關而治,改號西北王。
又三年,關中大亂,天子昏聵,宦官當權,黨派林立,天災人禍,百姓民不聊生。
西北王應民心出關,以雷霆之勢一月收復關中,末帝自刎於城門。
民間請願西北王開國稱帝呼聲達到頂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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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登基,這篇文也快完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