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續命
章台宮。
秦帝國在渭河以南的主要朝宮,大的政治活動多在此舉行。
秦始皇除早朝於渭河以北的咸陽宮麒麟殿議事之外,大多時候會移駕至章台宮,躬操文墨,晝斷獄,夜理書,中央各公卿機關、全國各郡縣的奏章便向這裡源源彙集。
奏章被送到章台,值守吏要呈送秦始皇親自驗查,封泥完好,確未被奸人私拆偷閱,才敲掉泥封殼御覽。
花了近一天的時間,始皇嬴政終於算是把奏章御覽完畢,殿中三大車批閱好的竹簡,代表著這位秦國始皇帝其實是有多麼的勤政,每日亦是有多麼的勞累。
嬴政揉了揉眉心,顯得十分的疲憊,望了望殿外,夕陽西下,嬴政嘆了口氣。
秦國的重擔,他還得挑著,想放都不可能放下。
自己的那些兒子,個個都還不堪重任,長公子扶子儒弱無能亥公子雖然討他喜歡,卻又太過貪圖享樂,這秦國的江山日後要傳給誰來守護,他真的是還無一點頭緒。
如果自己的兒子,能有一個像李陽那樣有本事的話,那自己就真的再無半點憂心了。
哎!
嬴政每每相及於此,都感到憂心。
「陛下,您累了,依下臣看啊,這批閱奏章之事,可以讓哪位公子代勞,一來為陛下減輕勞累,二來也能跟著學學處理政務不是。」一旁年近六十的宦官老臣趙高,一臉難過的說道,
「靠他們,還不如靠朕自己呢。」嬴政無奈的說了一句,然後問道:「長公子呢,怎麼這些日子就沒見他進過宮!「
趙高連忙回道:「長公子好似一直呆在將作少府的作坊里,似乎是在研究什麼新鮮事物兒。「
「什麼?他跑去了將作少府?」嬴政一愣,眉頭都皺起來了。
趙高一看,趕緊趁熱打鐵道:「是啊,這長公子最近好似迷上了什麼新鮮玩意,一門心思撲在了作坊里,這………這都半個多月了
。「
「好啊,好啊!朕昭他回來,還特意安排他拜李陽做老師,原本還指望著他能虛心的跟李陽好好學一學這治國之術,結果.……他倒好,這半個月來不事學習,竟是一門心思全撲在了作坊里,當真是好對得起朕這一片良苦用心啊!「
這一下,嬴政是真的氣到說不出話來了,臉色那是一陣青,一陣白的,十分可怕。
他不得不生氣,原本就對這個不成器的長公子恨鐵不成鋼,之前讓他拜淳于越為師,結果好的沒學到,反而整個人都變得滿口文弱之言,後來又以發配之名,將其打發到蒙恬的軍中去當監軍,以期讓他在軍中有所成長。現在,又特意讓他跟著李陽學習治國之術,這一切的一切,不可謂不良苦用心,可是….…自己這個兒子居然變本加厲,居然連思學之心都沒有了。
從邊疆回來,半個多月了。
半個多月的時間呀,全撲在了作坊里,想想嬴政都氣到肺疼父母的失望,是常人無法理解和體會的,那是所有的愛都被辜負的心涼,這是一種心痛無比,心酸至極的感受。
哀莫大於心死,或許形容此刻的嬴政,最適合不過了。
對自己的兒子失去了希望,大秦就看不到未來,這比人死了還悲哀,這對嬴政來說是最可悲哀的事。
「陛下,您可得保重身體啊,千萬莫生氣啊。」趙高假惺惺地
一臉擔憂,勸道:「長公子不願跟李中氶學治國之術,興許是有自
己的想法,畢竟他在軍中待了一段時日,或許他迷上了什麼兵器、器械也說不定,所以才會一門心思撲在作坊里,萬一他能研究出什麼好兵器,這也不錯呀。「
嬴政氣憤道:「朕還會不了解自己的兒子嗎,鐵血不足,儒弱有餘,他能喜歡上兵器,就不是扶公了。身為一國之長公子,不事治國之術,卻對那奇淫技巧之事如此上心,這簡直就是荒唐!」
「唉,長公子也是,怎麼能如此枉下陛下的一番良苦用心呢,不好好學習治國之術,以後這大秦國的重擔可不容易挑呀!」趙高也嘆了口氣,不過轉而又道:「不過,陛下也不要往壞處想,萬一公子研究出什麼好東西來了呢,這也說不定的。「
嬴政冷喝一聲,鄙視道:「我秦國能工巧匠何其之多,就他......哪能弄出什麼有大用的東西來,別作夢了。」
嬴政是真的徹底對扶蘇失望透頂了,無奈的搖了搖頭,覺得自己的這個兒子看來是不堪大用了。
不思國事,不務正業,不學治國之術,更不會想著替他這個父皇分擔政務,為秦國分憂,這樣的兒子,他簡直都不想要了。
這還不如平常百姓家的兒子,最起碼還會到田裡去幫著種田,替父母分擔勞累之苦。
趙高此刻,心裡都樂開花來了,原本以為皇帝派李陽給扶蘇當老師了,假以時日,定會得皇帝之認可。
可誰會想到,這扶公居然根本就不去向李陽學治國之術,一門心思撲在了作坊里呀,這下好了,估計皇帝已經對其失望透頂了。而如此一來,陛下必將轉而看得亥公子了。
就在趙高心思翻湧之時,果然,嬴政突然問道:「胡亥最近又在忙什麼?」
趙高一聽,心中大喜,但卻是一點也未表露於面,反而是作出一副無奈之色,委屈的道:「回陛下,亥公子最近……難過著呢。
「難過?為何難過?」嬴政眉頭一皺,詫異道。
趙高嘆氣道:「嗨,還不是因為亥公子聽說,陛下把李中丞派給長公子當老師了,亥公子說自己再無治國良師,故而難過嗎。」
「哦?他真的為此難過?「贏政一愣,詫異無比,心裡卻是感到了一絲欣喜。
趙高苦笑:「可不是嗎,要不是下臣力勸,亥公子早就來找陛下您抱怨來了。哎,這也全怪下臣,說了一些不該說的話。「
贏政好奇:「你給他說了何言?「
趙高一副犯了大錯的樣子,道:「下臣多次去與亥公子講學時,每每會提到陛下每日批閱奏章的勞累,以期望他能更加刻苦的學習。
哪….…哪成想,他卻一直想著這時候就要為陛下分憂,所以想多學一些治國之術,以期早日能幫到陛下。這………這都怪下臣多嘴呀,要不然,他也不會抱怨陛下將李中丞派給了長公子當老師,下臣罪不可恕啊!」
「哈哈哈....」
贏政一聽,心中甚慰,不由大笑了起來,悅道:「趙高,你這哪有罪呀,分明就是有功。讓亥公子能明白朕之不易,為師者當如爾般如此啊。不過這胡亥,倒是不負朕之疼愛,如今也終於是長大了,懂得關心朕,會想著替朕分憂了,不錯,哈哈,朕心甚慰啊!」
趙高笑了笑,討好般道:「這麼說來,陛下不怪罪亥公子抱怨了?」
「朕怎會怪他,他有此怨,朕還高興著呢。「嬴政笑了笑,沉吟了一下,接著道:「不過,他既然想跟著李中氶學治國之術的話…….這樣吧,待過幾日,朕親自去問問長公子,看看他到底還想不想跟著李陽學習,如果他無心於此,朕便派李陽到胡亥那去吧!「
趙高一聽,兩眼頓時放光,如果真的能把李陽拉到自己這邊的陣營中,那麼這盤棋就真的立刻反轉了,滿盤皆活。
想到這裡,趙高趕緊躬身拱手:「下臣替亥公子謝陛下。」
再說那公子扶蘇,此時依舊埋頭於將作少府的作坊里。
一身紙漿糊身的他,身處於一群匠人當中,因為多日沒曾休息,原本俊美的他,此時卻是黑黑的眼圈,鬍鬚拉碴,整個人看上去十分的可怕,不知道的人完全看不出他會是大秦的長公子。
經過近二十天的埋頭苦幹,從打造器具,到製漿,扶蘇每一個步驟都在親自把關。
如今,終於是得到了數十桶的紙漿。
接下來,就是最為關鍵的抄造工序了,扶蘇整個人都顯得有些激動。
從小到大,從來沒有得到過父皇的認可,扶蘇知道,一直以來,自己無論做什麼,說什麼,在父皇眼裡都是無用的。
這一次,扶蘇在心裡暗自發誓,一定要將紙造出來,讓徹底改變父皇以往對自己的看法。
為此,他近二十個日與夜,不眠不睡的堅守在這裡,就是為了能得到讓父皇真正的一次認可。
「讓開,讓我來!」
見匠人拿來了抄造的竹簾,扶蘇一把奪過竹簾,決定親自上陣,完成這造紙的最後一道關鍵步驟。
他聽李陽講解過抄造的工藝,所以倒是信心滿滿,拿著竹簾往裝滿木漿的桶中這麼一撈,盪料、使木漿散布均勻,竹簾上就布滿了一層糊糊的木漿。
這道工序之關鍵,就在於木漿存於竹簾上,薄厚要適中、均勻,所以扶蘇非常的小心。
將簾反覆過去,使濕紙落於板上,即成張紙。
如此,重複盪料與覆簾步驟,使一張張的濕紙疊積了起來。
扶蘇一邊做著,一邊對身邊的匠人講道:「看見了沒,就這麼做,一定要將木漿盪勻,厚薄如絹。」
身邊的十數位匠人紛紛點頭。
扶蘇見匠人明白后,這才讓匠人接手,嘗試。
好在這些匠人也是心靈手巧之人,看了便會,很快就能做得得心應手了。
不多久,濕搭搭的紙張便疊積了上千張,然後上頭加木板重壓擠去大部分的水。
接下來的步驟,就是等待濕紙在重壓之下,擠去了大部分的水,就要將濕紙逐張揚起,並加以焙乾。
焙紙的設備是以土磚砌成夾巷,巷中生火,土磚溫度上升之後,濕紙逐張貼上焙乾。乾燥后,揭起即得成紙。
「殿下,如此抄造也都進展的十分順利了,您還是趕緊回去歇息吧,明日過來,這紙張應該也就烘乾了。」一旁的何章,十數天未見,已是變得像個鬼似的,樣子比扶蘇還要萎靡邋遢。
沒辦法,連扶蘇都親力親為的干,他這個將作少府能不陪著幹嗎?
而且,不僅扶蘇幹了的他要干,扶蘇沒幹的,他也得干。扶蘇休息的時候,他不一定能休息,休息沒休息的時候,他更是不能休息。
如此折騰下來,近二十多天,說實話,何章有一種要死在這作坊里的感覺。
雖然他也很想把這個紙造出來,然後得陛下誇獎,甚至名留青史,可是這也得先把小命給留著呀,萬一紙還沒造出來,自己倒先嗝屁了,那豈不虧死了。
現在,他是真的快要支撐不住了,兩眼犯困,腦袋發暈,如果再不休息的話,真的擔心自己會死掉。
所以,他現在最迫切的,就是把扶蘇這位爺給請回去,這樣自己也好塌實的睡一覺。
扶蘇一聽這話,一臉興奮的擺手道:「本公子不需要休息,晚上繼續在這作坊里眯一會兒就行了。何將軍你快看,這紙已經有模有樣了,咱們馬上就要大功告成了,你激不激動,欣不欣喜?哈哈………今晚你就陪我守在這兒,咱們一定要親眼看著這濕紙一點點由濕變干,由漿變紙,啊,想想我這心裡頭就激的緊哩。」
何章一聽,差點就哭了。
這濕紙放到磚巷中去烘乾,咱在外頭也看不著它變干啊,這還要守在這兒干看著,這不是找吃飽了撐的嗎,還讓不讓人活了?
「哇,何將軍真是比我還激動呢,竟是眼眶都紅了,看來將軍顯然也是無心歇息了。既然如此,將軍就先在這兒守著,本公子暫時眯一會兒。」扶蘇興奮的拍了拍何章的肩膀,然後轉身就去旁邊臨時搭的床鋪上休息去了。
何章:「.........」
蒼天啊,大地啊,我何章這是造了什麼孽啊!
何章仰頭望天,欲哭無淚,有一種ri了狗的感覺。
呆愣了片刻,為了自己的小命,他決定還是得去對扶蘇編個借口,抽個身去眯一會兒。
於是快步走到扶蘇的鋪邊,正欲開口,結果卻愣是一個字也沒說出來,因為此時的扶蘇鼾聲正歡.....
何章簡直驚呆了,十秒,這才十秒!他居然就睡著了!
此刻,他的內心就好像有一萬頭草尼馬在奔騰而過......
他還從沒見過,前一刻還自稱興奮激動的人,下一秒就能鼾聲如雷。
「紙,我的紙,何章,本公子的紙造出來了沒?「
就在何章無語的時候,突然,躺在床鋪上的扶蘇突然坐了起來,驚問道。
何章一看,大喜,正欲答話,扶蘇一下躺回到了床上,又鼾聲大作。
何章:「.……….」
尼瑪,居然說夢話!
幾秒之後,扶蘇又賤賤的樂了起來。
「嘿嘿,紙,我的紙,嘿嘿嘿…」
「何章,你怎麼能這樣對我,你怎麼能這樣對我,明明造紙我也有份,你為何要搶我功勞.…....@%......#¥」
「何章,你好大膽子,我讓你守在這裡盯著他們,你居然跑出去了,這紙全廢了,本公子要殺了你,拿命來.……哇啦擼挖#.....#@」
...........
「………」何章一臉懵逼狀。
造孽啊,自己這是造了什麼孽啊,這頭在賣命幫他守著作坊,人家此刻卻在夢裡要殺自己......
何章連受暴擊,感覺受到了嚴重的傷害,不僅是身體上的,還有脆弱的心靈上的。
無奈的苦笑,何章已經徹底的無言以對了。
嘆息了一聲,心力憔悴的他,無力的轉身對自己的一個手下招了招手。
一名手下連忙走了過來,問道:「大人,何事?」
何章無力道:「去,去我家中,幫我把家中的老山參給我取來,三顆全取來,老子要好好續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