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8章 上了發條的人偶
與之形成對比的，是招魂號角聲響起之後，鎮民臉上原有的表情就消失了，轉作迷茫，彷彿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麼。
僅僅過了兩息，他們又變得神情木訥、目光獃滯，一舉一動都像提線木偶。
好好一個人，突然精氣神都沒了。
先前牽著孩子去看草蛐蛐的大人們，現在丟開孩子的手就往鎮外走，頭都不回。
一出鎮子，他們就越走越快。
賀靈川手下有幾個好事的，發現他們都進了樹洞，於是小跑著跟過去一看：
嚯！
前一息還是粗布短衫的樹心鎮民，從樹洞另一端走出來，竟然變成了披堅執銳的士兵，臉上還戴著猙獰面具！
一個兩個都這樣，百八十個也這樣。甚至婦人走進去，出來時也像模板化的士兵。
他們一出樹洞就狂奔起來，速度快逾奔馬，不一會兒就消失在樹叢當中。
衣甲加上武器至少有幾十斤，負重還跑那麼快，怎麼能是普通人類？
一直笑得很和氣的賣貨郎也站了起來，從万俟良身邊走過。吧唧一聲，撥浪鼓掉在地上，差點被他自己踩上一腳。原本很稀罕這些小玩具的孩子，現在愣愣站在原地，壓根兒不會彎腰去揀，只是望著鎮口的方向發獃。
或許他們太弱小，就沒有被徵召。
万俟良試著抓住賣貨郎的胳膊：「喂！你們去哪？」
賣貨郎猛地一掙，氣力竟然大得嚇人，万俟良還以為自己挽住一匹驚馬，差點就被帶跌。好在他腰力下沉，雙足發力，才沒在同伴面前出醜。
這是一個普通人應有的力量嗎？
賣貨郎一下沒掙開，忽然轉頭看著他。
那瞳孔完全放大，眼珠子里全是黑眼仁兒，完全不對焦。但被他瞧見的人，又知道他在惡狠狠瞪著自己。
饒是万俟良自己殺人如麻，也被他看得心裡發毛，恰好賀靈川拍拍他的肩膀說「放手」，他就鬆開了賣貨郎。
這個瘦弱的男人看都不看他一眼，轉身奔向鎮口。
他從樹洞衝出去時，身上已經鍍了一層盔甲，不僅身板壯了，還比原來高出一個頭，再戴一個古銅色豬臉獠牙面具，誰還能看出他原本要走街串巷才能混飯吃？
好好一個努力賣貨的小生意人，聽了招魂號角，突然就變成了提線傀儡，扛槍的武士！
有幻宗弟子喃喃道：「他們往腰子湖去了。」
大伙兒好像都知道怎麼回事了，這些鎮民化身甲士，去替他們攔住後方的追兵。
難怪劉長老先前要大家戴上惡鬼面具。天宮隊伍一來，見到這裡的活人個個都戴面具，誰能從中分辨出幻宗隊伍？
這就叫藏木於林。
劉長老看了兩眼就喝令眾人：「別看了，快走！我們也快到了！」
邊上的修士忍不住了：「劉師叔祖，這些人到底……那聲號角誰吹響的？」
還有人摸著自己的臉，驚恐道：「我們該不會也……」
該不會也變成這個樣子吧？
他們也是顛倒海的居民，招魂號角叫不動他們，說不定有別的東西能攝他們的魂，讓他們變得像這些鎮民一樣失去理智、變作傀儡，只會聽命行事。
劉長老陰森森指著他罵：「再胡言亂語，下一個進樹洞的就是你葉釗！」
葉釗趕緊閉嘴。
劉長老這才道：「莫要大驚小怪，你們可是幻宗弟子，怎看不出這些都不是真人？」
眾人的驚疑不定都寫在臉上：「那這些到底是？」
眼前這些個迷惘的幼童，確實有點像上了發條的人偶。
「銀珠島死去的居民，魂魄在完全消散之前，會在這裡有一次短暫的投影。」劉長老正色道，「仙尊以無上仙力將他們安置於此，讓他們延續生前的生活，消散時才不帶怨氣，這是最溫和的超渡！」
賀靈川懷裡的攝魂鏡吃吃笑道：「好口才。難怪你剛上石龍峰，幻宗就讓他來接待你。」
但賀靈川沒有笑。
眾人面面相覷，有修士脫口而出：「這裡是亡靈鎮？！」
死去魂魄的投影……不就是鬼嗎？
「這些看著都像活人，並不是鬼里鬼氣的！呃，至少在號角吹響之前。」
一陣議論紛紛。
後頭有個修士看著鎮子里獃滯的小孩，忽然抬手就是一記梭鏢，擦過他的額角。
孩子眼都不眨一下，額角卻開始淌血，紅艷艷地。
別人都道：「你幹什麼？」
「師叔祖說，這不是活人，我試試。」他看了又看，「噝，做得真像，壓根兒看不出來！仙尊真是神通廣大。」
眾人一邊加快腳步，一邊消化這些消息。
劉長老的徒弟湊到他跟前，小聲道：「師傅，這裡、這裡真地是現世嗎？」
現實世界之中，朗朗乾坤底下，怎容鬼物白日出行？
看這些鬼民煞有介事地耕種、買賣、進食、安睡，就和生前一樣，眾人初時驚訝好笑，回頭細想，竟覺出兩分悲涼。
他們自己呢，他們自己的親友故舊呢，又比這些鬼民好上多少？要不是天宮入侵，他們終生都不會跨進腰子湖，更不會知道生活了幾十年的世界還有另外這一面。
劉長老正色道：「仙尊所在之地，就是現世！他是何等大神通，這一界盡在掌控之中。他老人家說真便是真，說幻便是幻。」
賀靈川腳下都慢了半拍，這話真是值得他反覆琢磨。
徒兒也在品味，忽然驚道：「仙、仙尊出關了？！」
「不錯。」走到這裡，劉長老終於給大家一個肯定的答覆，聲音也格外宏亮，「仙尊已經出關，天宮再不能逞凶！」
後方的幻宗隊伍本來觸景生情，人人心生黯淡，聽見這句話就愣了幾息，突然爆發出一陣嘈雜。
仙尊出關了！
顛倒海的主宰、神通廣大法力無邊的仙尊終於醒來！
還有比這更好的消息嗎？
他們有了主心骨，再也不用受天魔的氣，再也不必被天魔攆得到處亂跑！
心中那點悲戚荒唐，一下子就被這個振奮人心的好消息趕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