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嫁人
酉時時刻左右,殘日將落未落,淡淡撒下的餘暉裡帶著一抹難歇的悶熱。
一陣又一陣的熱鬧喧囂聲透過被人微微合上的門窗傳進來,細聽時,甚至能清楚地聽見幾道屬於道喜的聲音。
宋檀坐在喜床邊,一雙手死死地揪著身上的大紅色嫁衣,像是借力抒發著心中的鬱悶,指尖一遍又一遍地順著嫁衣上綉著的金色鳳凰劃過,不時還用指甲扣一下,十指里已有了六七指泛紅,掌心裡也沁出了一層的薄汗。
有不滿,有燥悶,也有不安,但更多的,卻還是緊張。
因頭上頂著一張紅蓋頭,她的眼前是一片模糊的紅色,什麼都看不見。
唯有微微垂下頭時,宋檀才能勉強看見自己緊緊挨在一起的兩隻腳尖。
自半個時辰前喜婆笑著一張臉半後退著地出了門后,這間屋子裡就只剩下了她一個人,所以,應該,沒有人能看見她做了些什麼不合規矩的事情吧?
宋檀一邊淡淡這樣想著,一邊破罐子破摔般地掀了頭上的紅蓋頭。
發間的朱釵因她的這一動,相繼發出清脆的相碰撞聲,叮鈴鈴的,在空蕩蕩的屋子裡有些刺耳。
宋檀晃了晃腦袋,重重呼出一氣,見著周圍確實除了她以外確實再無另一人,那道僵了一個多時辰的背脊才在這一刻驀地塌下,露出最真實的疲憊與煩倦。
好像從一個多月前,父親官場失利,她們一家搬來這座較為偏遠的淮武郡后,她許久都未像今日這般靜坐過。
宋檀生來便不討喜,生母秦佩杉對她向來都是漠然,唯有父親宋泰清會耐心地哄著她,但這也僅限於她小時,到了後來,宋泰清不知怎的,終究也是同秦氏一樣了,半點不再復父親該有的樣子。
以前不怎顯,再怎宋泰清的官職在,月銀尚可,沒少過宋檀什麼東西,更未缺過她吃的或是穿的,甚至宋檀還有點嬌氣的毛病存在。
可現下,宋泰清的官職沒了,相當於屋子沒了頂樑柱,到底會塌。一家人吃飯都成了問題,又怎還會過著同京中一樣的悠閑日子。
這不,來了淮武郡還沒半個月,宋檀就被宋家夫婦「賣」了出去。
照著秦佩杉的話來說,十六七的年歲本就應該出嫁,如今恰有一人合適,給出的聘禮還多,嫁誰不是嫁?怎麼就不能嫁呢?
宋檀想起出嫁前一晚,秦佩杉漠著一張臉給她說的這些話,眼眶不自覺地又紅了些許。
其實別的她都可以忍受,如秦佩杉所說,嫁誰不是嫁,可她也曾是想過要嫁個好人家的。
但如今她嫁的這人,卻是沒一項能滿足了她心中所願。
或者也可以說與她未出閣時內心裡所想象的文質彬彬的讀書人,完完全地全相反,一點兒也沾不上邊。
讀書人是怎麼樣的,她嫁的這人就跟個反著長了一樣,脾氣糙、性格粗魯,半點不見文化人的斯文模樣。
哪怕到了現在,宋檀依舊能記得今早上,那人半俯下身,朝著她伸出手,想要握住她的手時的模樣。
不過若是這樣說,其實也不對,畢竟她頭上頂著紅蓋頭,眼前除了一寸的腳尖,別的什麼都看不著。
宋檀能記得的,也就只是他帶了薄繭的掌心觸覺。
但僅此也就夠了。
那雙手不止有薄繭,好像還有一道疤,宋檀將手放上去時,特別想縮回。
偏生那人的力氣十足大,半點讓她縮回手的力氣都不留。
無法,宋檀只得垂著腦袋,閉著嘴,暫時當個沒有任何意識的啞巴。
如今距迎親時的場景已經過了好幾個時辰,照理說,當時掌心相握時的觸感應該已經忘得差不多。
可宋檀就是能記得,清清楚楚的記得。
連帶著此時此刻,宋檀的那隻曾被他握了的手又發起了燙,無聲無息地告訴著她這不是夢。
再一聯繫著眼前陌生的房間,宋檀就是想逃避都不可能,只能硬著頭皮走一步算一步。
末了宋檀伸出手,重重按壓在胸口之上,嘴裡小聲地反覆念叨。
「不要怕,不要怕,有什麼可怕的啊。」
「他一個沒念過書,沒文化的人,也值得怕?」
「大不了,到時扯著嗓子喊就罷了。」
可下一刻,外面傳來的聲音便讓她的這點微微能夠壓一點心跳聲的□□似的想法瞬間沒了個影兒。
屋外有人起鬨說道:「我說,要不咱們叫新娘子出來跟咱們見見面呀!好歹是一個成婚的大喜日子,哪兒有不出來見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