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062
徐皇后跪坐在坤寧宮的正殿內,往日端莊優雅的背脊仿若那被大雪沉沉壓下的松枝,只需要再加一根稻草,就能將她徹底壓垮。
余嬤嬤心疼不已,屏退了左右,上前扶著徐皇后的手。大夏天的,皇后的手冰涼冰涼的,渾身彷彿都被抽走了力氣,她可憐的娘娘。
「娘娘,您已經跪了一個多時辰了,咱們起來喝口茶,吃點東西吧,公主殿下還指望著您呢,您不能氣壞了身子。」
徐皇后的女兒永寧公主今年才十五歲,是她三十歲高齡產下的。在此之前,徐皇后還有一次身孕,那時候還是在王府,可惜這一胎沒保住,還傷到了身子,好些年都沒孕,直到十六年前才再度懷上了孩子。所以哪怕永寧是個女兒,那也是皇后的心頭肉,掌上明珠。
可惜以往很有用的永寧公主這次也不得用。
徐皇后沒有動,目光定定地望著坤寧宮的大門口,過了許久才嘶啞地問道:「嬤嬤,本宮嫁人多少年了?」
余嬤嬤擔憂地看著她,輕聲道:「回娘娘,三十年了。」
「這麼久啊……」徐皇后的臉上露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你不說,本宮都不知道這麼久了。這三十年,本宮謹小慎微,盡心儘力替他打理後宮,安分守己,不妒不怨,所求也不過一個善終,可怎麼就這麼難呢?」
聽到最後一句,余嬤嬤再也忍不住滿腹的心酸,抱著徐皇后痛哭起來:「娘娘,娘娘,您還有奴婢……」
徐皇後任其抱著,一滴眼淚都沒流。
不知過了多久,她輕輕推開徐嬤嬤,站了起來:「聖命不可違,讓人準備筆墨。這件事不要告訴永寧。」
余嬤嬤擦乾眼淚起來,先是命人端來溫水,給徐皇后凈面,然後將上好的筆墨紙硯擺在桌上。
徐皇后提起毛筆,回望她這輩子,真是失敗。
沒有丈夫的寵愛,也沒有兒子,如今還要為了別人的兒子將家族將自己押上去,甚至將來可能會連累家族、連累自己唯一的女兒,何其可悲。
她的弟弟她的族人,她知道,可能有些小毛病,但絕做不出強奪□□的事情。僅憑一封奏摺,都沒查清楚,陛下就定了二弟的罪,還將這封奏摺直接送到她面前,半點顏面都不給她留,這讓後宮的人怎麼看她?
三十年夫妻,徐皇後知道興德帝為何會這麼做。
因為前陣子她讓家族裡將十二歲以上的姑娘都定了親,無論嫡庶,想必陛下是不死心,還想給武親王牽線,最後發現了這點,心裡憋了一團火,所以故意借題發揮。
「娘娘,不想寫就不寫吧,您跟陛下幾十年的夫妻,陛下一向敬重您,你去求求他,給二爺說說情,興許這事有轉圜的餘地。」余嬤嬤見徐皇后拿著毛筆卻一直沒有落筆,知道她是不樂意寫。
身為皇后的心腹,自家主子是怎麼想的,她自然清楚。
聞言,徐皇后輕輕搖了搖頭,語氣帶著幾分惆悵:「沒有用的。」
什麼敬重,她以前也當了真,現在看來不過是鏡花水月罷了。他若還惦念半分夫妻之情,就不會如此對她。她現在知趣點,主動提出過繼這事,滿足了他的心愿,他還會放過徐家,不然下一個遭殃的是誰可不好說,胳膊終究是擰不過大腿的,伴君如伴虎,這話果真是不假。
徐皇后深吸一口氣,落筆:臣妾徐氏今有一事起奏,武親王周平正自小喪母,孤苦伶仃長大,年少有為,護國有功……望陛下憐憫,成全臣妾一片愛子盼子之心,成全臣妾多年以來的夙願!
寫完了懇求將武親王過繼到她名下的信后,徐皇后交給余嬤嬤,讓她封上,然後拿著信去求見興德帝。
興德帝看完信后,果然非常高興,當天晚上還去了坤寧宮陪徐皇后。
次日早朝,興德帝讓孫承罡宣讀了徐皇后的奏摺,然後問道:「諸位愛卿,你們怎麼看?」
被打了個措手不及的朝臣全都啞了。
皇後娘娘是陛下的原配嫡妻,若是將武親王過繼到她名下,那武親王既是長子也是嫡子,還有誰能越過他?陛下這意圖太明顯了,估計下一步可能會下旨立武親王為太子吧。
對於純臣來說,立誰都一樣,武親王有軍功,名聲好,若是過繼到皇后膝下,就是名正言順的嫡長子,再合適不過。甚至依他們看,陛下早該立儲了。陛下年紀不小了,諸位皇子也長大了,早日立下儲君,恪守本分,也可避免皇室爭鬥,還能提前培養太子,於國於民都有利。
可對於那些跟其他皇子走得近,甚至悄悄下了注的大臣們來說,就有些接受無能了。這樣一來,其他三位皇子還能跟武親王爭嗎?必然不能啊。
以後武親王登基了,會不會冷落甚至是清算他們呢?
而且這些人還不在少數,因為武親王母家是沒任何助力的,他年少就離開了京城,在京城中沒有什麼勢力,最近雖有些看好他的朝臣投了投名狀,但到底是少數。
相反,其他三位皇子外家都很強。榮親王的祖父是堂堂的護國公就不用說了,中山王的舅舅是戶部尚書毛青雲掌管著大齊的錢袋子,蜀王的舅舅是光祿寺卿孫鑫,職掌宴勞薦饗之事,分辨其品式,稽核其經費,也是妥妥的肥差。
而且這都是二三品的大員,有權有利又得陛下寵信,往日投效他們的不少。
他們必然是不樂意見到這一幕的。
可誰也不想站出來做出頭鳥,畢竟興德帝的心意已經很明顯了,誰第一個跳出來定然會遭興德帝記恨。
毛青雲巍峨不動,目光悄悄瞥向了武將那邊。武親王雖然打了勝仗,贏得了不少武將的心,可根基到底不如護國公深厚,兵部尚書朱強乃是護國公的死忠,三皇子一派,肯定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陛下將武親王過繼到皇后名下。
但令他失望的是,朱強這個暴脾氣,今日竟格外沉得住氣,眼觀鼻鼻觀心,愣是不動。
他又悄悄看向不遠處的孫鑫。
孫鑫頭埋得極低,只看到一個腦門,似乎也不樂意當這個出頭鳥。
見下面的人都不作聲,興德帝眯起了眼:「怎麼?都沒話說嗎?」
翰林院的學士陳州站出來道:「陛下,皇後娘娘所言甚是。皇後娘娘賢良淑德,武親王殿下盡忠盡孝,若能過繼到皇後娘娘名下,百年後定是一樁佳話。」
這話說得興德帝龍心大悅:「既然你們……」
「陛下,茲事體大,需得謹慎考慮後方可定下來,請陛下三思。」禮部侍郎坐不住了,連忙站出來道。
有了他打頭,陸續跳出來幾個大臣表示反對,理由五花八門,有武親王年齡太大,不宜再過繼的,又有說最近日子不對,應該挑個黃道吉日再議此事的……
總之說什麼的都有,中心意思就一個,勸興德帝慎重考慮、商議之後再說。
興德帝不高興極了,怒道:「此乃朕的家事,朕只是通知你們而已,退朝!」
說罷,拂袖而去,丟下一堆挨了排頭的大臣你看我,我看你。
出了朝陽殿後,毛青雲瞥了一眼朱強,陰陽怪氣地說:「朱大人可真沉得住氣啊。」
這傢伙,從頭到尾都沒吱一聲,武將中也沒幾個人站出來反對。
朱強心裡其實也滿肚子疑惑,焦慮得很,哪有功夫跟毛青雲扯這些:「我聽不懂你們在說什麼。」
說完,大步出了宮。
毛青雲冷哼一聲,故意落後幾步,跟孫鑫湊到了一塊兒,低聲道:「你說朱大人到底怎麼想的?我看他半點都不著急啊。」
孫鑫知道,他表面上說的朱強,實際是暗指朱強背後的護國公:「誰知道呢,那位可是老謀深算,許是這事不會成吧。」
他也希望不會成。雖然他們的外甥沒榮親王那麼得寵,可陛下一日不立儲,那其他皇子就人人有機會,最後會花落誰家,可不好說。歷史上受寵的皇子最後突然一夕之間惹怒皇帝,與帝位失之交臂的事多了去,不到最後一刻,誰也不知道結果會是如何。
可現在陛下對武親王的偏愛太明顯了,現在是過繼,那要不了多久是不是立儲?
武親王若被立為儲君,他手裡還握著兵權,誰還能跟他爭,也不怪毛青雲和孫鑫為何會積極反對了。
人多眼雜,而且兩人雖面和可心裡卻非常警惕對方,即便遇到強力外敵的時候,也不可能真正的交心,說了兩句就散了。
倒是朱強這邊下朝後頗煩惱,他想去找護國公問個明白,為何會讓他別在朝堂上反對陛下,可又擔心這時候跑去穆家太明顯了。
不過很快,他就發現自己多慮了。還沒到衙門,隨從便遞了一封信過來道:「大人,穆大公子派人送來的信。」
朱強迫不及待地拆開,裡面是護國公的親筆信,只有四個字:按兵不動。
雖然跟大清早穆大公子所說的一個意思,可這是老將軍的話,到底不同。朱強鬆了口氣,一把將信撕得粉碎,淡定地進了衙門。老將軍叫他不動,定然是有了辦法。
朝堂上的風雲當天還波及到了後宮,後宮幾個有孩子的妃子,尤其是有兒子的這三個,聽說了皇後上奏懇請過繼武親王為子后,心裡都很不是滋味,紛紛跑到坤寧宮打探消息。
皇后通通不見,還以身體不大舒服為由,讓她們明後天都不要去請安了。
幾個妃子回到後宮,都坐不住,其中猶以穆貴妃最直接,她吩咐嬤嬤:「去把嘉榮叫進來,皇後娘娘這什麼意思嘛!她若是過繼了武親王,以後武親王就要壓我們家嘉榮一頭了。」
本來她兒子才是這宮裡最尊貴的皇子。
徐嬤嬤安撫她:「娘娘莫生氣,等殿下進宮了您再問他就是。至於過繼這事,還沒下旨呢,說不定最後陛下不準呢?」
穆貴妃還真信了:「陛下肯定不會答應的。」
徐嬤嬤心裡苦笑,她家娘娘還是想得太簡單了。
***
周嘉榮其實也擔心穆貴妃聽說這事後的反應,但想了一下,依他母妃的性子,頂多不高興,然後直接找他父皇理論。他父皇再生氣也不過禁他母妃的足罷了,還能有什麼?
有時候禁足也未必是壞事。
所以周嘉榮便沒有進宮,因為他還有更要緊的事。
皇后突然妥協,定然有其他的原因,還有徐茂昌到底有沒有強搶□□也是一個問號,都需要查明。他讓劉青派人悄悄去調查徐家最近都發生了什麼事。
下午劉青回來道:「殿下,自從端午節后,徐家連續定了好幾門親事,家族裡五個十二歲以上的姑娘都定下了親事。」
周嘉榮盤算了一下時間,也就差不多一個月。
一個月內連續定五門親事,這對講究的大家族來說太不可思議了。
徐家將親事定得這麼匆忙,再聯合上次武親王的接風洗塵宴上父皇問起徐家姑娘可否婚配一事。周嘉榮明白了,徐家分明是不想將女兒嫁給任何皇子,不想蹚皇子們的這趟渾水。
可惜他們有辦法,他父皇的招更多。
這不,還是逼得皇后就範了。
周嘉榮有些同情皇后。他對皇后的印象很好,皇後知書達理,處事公允,是個很不錯的嫡母。
可惜了,皇後娘娘再聰慧也得在權勢面前低頭。他算是明白,為什麼大家都想往那個位置上爬了。
晚上,穆兆星那邊的調查結果也出來了,讓人送到了周嘉榮手裡。
周嘉榮拆開一看,頓時無語。
所謂的徐茂昌強搶□□一事就是個仙人跳。
徐茂昌前陣子確實收了一個長相動人、楚楚可憐的小妾。他出城無意中救了對方,對方說她丈夫死了,婆家要將她賣到青樓,徐茂昌看她可憐又漂亮,動了色心,就花錢將人買了下來收為小妾。
可沒過幾天,對方卻跑來說該女子的丈夫沒有死,落水后被湍急的水流衝到了一百多裡外,現在找了回來,因此想到徐府領回妻子。
徐茂昌將人都睡了,又跟這個女子打得火熱,正在興頭上,哪肯啊。
他堅決不答應,連對方將銀子全部還給他也不同意,對方就將他告到了衙門,有了後面奏摺的事。
可這一切未免太巧合了,怎麼丈夫才失蹤不到半個月,婆家就要將女子賣到青樓呢?又怎麼剛剛好被徐茂昌給看到了,而且這個女子長得正合徐茂昌的喜好……
如此種種,都湊到一起,恐怕就不是巧合了。
周嘉榮接著往下看,穆兆星查得非常清楚,將該女子和其夫家也全部查了一遍,發現其夫家前陣子買了五十畝良田。
一畝良田市價十二兩銀子,五十畝便要花六百兩銀子。一戶普通的農家可拿不出這麼多的錢,這更加證明了此事另有貓膩。
當然,這事徐茂昌也有責任,他若是不這麼貪色,能夠控制自己,救人就救人,不要將女子收為小妾,興許就沒後面的事了。
但也不好說,對方有心算計,沒有防備的人遲早會中招。就像這次,哪怕徐茂昌在男子找上門時,將其妻子還給他,對方也一樣能找到理由,比如該女子回去后覺得愧對婆家、愧對丈夫,自盡了。對方一樣可以去衙門告徐茂昌害死了自己的妻子,怎麼都會有理由的。
周嘉榮將這些丟進了爐子里,問劉青:「今日皇後娘娘可派了人去徐家?」
劉青搖頭:「不曾。不過聽說徐老太爺請了家法,重重懲戒了徐二爺,將其打得下不了床。並讓人將女子送回了其夫家,還奉上了白銀百兩,作為補償。」
活該!經過這一回,想必以後徐茂昌不會在美色上犯糊塗了。不過皇后並未遞信出去,父皇也未曾在朝堂上提及此事,斥責徐家,徐家還這麼快就知道了徐皇後上奏過繼武親王的原因,徐家也不簡單啊。
徐老太爺此舉雖是事後挽回,也算是給徐家消除了禍患。
周嘉榮琢磨著要不要賣皇后一個人情,將這事告訴她。但轉念又一想,娘娘肯定知道這裡面的貓膩,他沒必要多此一舉,不然萬一被他父皇知道了,父皇定然會更看他不順眼。
現在最要緊的還是查到武親王更多的通敵證據。
可惜俞凱峰此人,家雖是京城的,可卻在十幾年前便去了西北參軍,最後娶的也是西北一個將領的女兒,將家安在了西北,京城這邊能夠查到的線索實在是有限。要想查他還是得從西北那邊查起,如此一來,周嘉榮又只能耐心地等著。
***
興德帝鐵了心要讓武親王做嫡子。
接下來幾日,上朝都是圍繞著這個議題展開,最後君臣相爭,不歡而散。
大家以為會反對得最激烈的三皇子一派卻啞了聲,朱強從頭到尾裝聾作啞,其他人也唯他馬首是瞻,皆不吭聲,甚至過了兩天,朱強還以身體不舒服為由,請了假,連朝都不上了。
呸!他是個武將,才三四十歲,身強力壯,怎麼就不舒服了?天寒地凍的也沒見他告過假。
他這分明是故意的。
被他這麼一弄,反對的聲音頓時弱了許多,其他擁護武親王的勢力抓准了時機,堅決支持興德帝。
毛青雲和孫鑫氣了個半死,對穆家這次的做法非常有意見。
六月初八這天,中山王和蜀王更是親自到周嘉榮府上找他。
進門,中山王就急不可耐地說:「三哥,最近朝堂上的事你聽說了嗎?」
周嘉榮沒跟他裝糊塗:「你是說皇後娘娘奏請過繼大哥一事嗎?」
不等中山王開口,他接著說:「這是好事啊,皇後娘娘沒有兒子,大哥沒有母親,過繼到娘娘名下,以後大哥有了母親疼愛,娘娘有了兒子孝敬,兩全其美。」
中山王震驚地看著他:「三哥你真這麼想?」
「不然呢?」周嘉榮反問。
中山王吶吶,許久才說:「三哥,咱們兄弟一塊兒長大,我跟六弟最信任最崇敬的還是你。」
你當初若是沒為了銀子跟廖綺蘭勾結,這話還有點說服力。
周嘉榮笑著點頭,看向蜀王:「六弟,你也是這麼想的?」
蜀王撓了撓頭說:「大哥固然很好,可從感情上來說,我還是跟三哥你更親近些。」
這話說得可真好,兩方都不得罪,滴水不漏。
周嘉榮高看了這個弟弟一眼,然後義正言辭地說:「我自然也跟你們倆感情更好,可這關娘娘過繼大哥什麼事?你們是嫉妒大哥以後搖身一變成嫡子嗎?大哥年幼喪母,十幾歲就去西北征戰,苦了一輩子,如今也算苦盡甘來了,咱們應該為他高興才對。」
中山王和蜀王心裡直想罵娘了。三哥是真傻還是假傻啊?難道他不知道這其中的意義嗎?
以後大哥將成為比他更具有資格繼承皇位的人,支持大哥的人也會越來越多。
看到二人一言難盡的表情,周嘉榮不想跟他們浪費時間:「你們還有什麼好說的嗎?」
中山王不甘心,乾脆挑明了:「三哥,以後大哥就是嫡長子了,現在還有傳言說,父皇下一步打算立大哥為太子。這些年,父皇一直最寵愛三哥,我一直以為他會立三哥的。」
周嘉榮神色稍微暗淡了一些,聲音也帶著幾分失落:「大哥保家衛國,戰功赫赫。若是別的人,我定然不服,但若是他,父皇的眼光不錯。」
話說到這份上,中山王和蜀王也沒法勸了。
他們怎麼都沒想到周嘉榮會認慫得這麼厲害。不過這也解釋得通,為何朱強不表態了,可能穆家也是這麼想的吧。
對於這個結果,毛、孫兩派很難接受,可三皇子他們就是不動,他們也沒辦法。
君臣拉鋸了一段時間,最後當然還是以興德帝勝利告終。
興德帝極為高興,為表對此事的重視,下旨后還讓欽天監看一個合適的日子,準備去太廟祭祀,上告祖宗,舉行一個隆重的過繼儀式,為武親王正名。
毛孫兩派見事已成大局,再反對也沒用,也不想在這種小事上惹興德帝不高興,都沒站出來反對。
事情便這麼定下來了,欽天監看過之後,將日期定在了六月十六這天。
其實時間非常趕,就只有幾天的籌備時間,禮部是更傾向於挪到七月,但興德帝不願,堅持要最近的好日子,便只能定在了六月中旬。
接下來,禮部、太常寺、光祿寺甚至是戶部等都行動了起來,籌備此事。
一切正熱火朝天地進行時,六月十五這天卻出現了一場變故。
江南巡撫派人送了一封加急奏摺進京,報告了一個壞消息。
端午過後,江南進入了梅雨季節,連綿的大雨下個不停,從五月中旬開始,到六月上旬,二十多天的時間,只有兩三天沒下雨,其他時間整日都在下雨,有時候還是傾盆大雨。
大量的降水導致河水湖水暴漲,六月初六那天暴雨又至,連續下了整整一天,導致河湖決堤,大水漫灌,牆倒屋塌,百姓流離失所。
江南告急,江南巡撫連忙上奏,請求朝廷抗洪救災。
看完這封奏摺,興德帝的好心情頓時喪失殆盡。
看到皇帝這副表情,大家都猜江南到底出了事!要知道,因為明天要去太廟祭祀,上告祖宗的事,興德帝這幾天的心情可是非常好。
「孔祥勝,你看看!」興德帝將這封摺子丟給了工部尚書孔祥勝。
孔祥勝看完后,臉色也跟著大變,像這種救災之事,必然會派他們工部和戶部的人去,因為工部擅工事,修堤築壩,災后重建,都少不了工部的人。至於戶部,當然是劃撥銀子,開放糧倉之類的了。
「看完了,你怎麼看?」興德帝突然問道。
孔祥勝沉痛地說:「陛下,江南洪災,波及四府十三個縣,情況危急,微臣覺得應該速速安排人去江南賑災。」
聽到他的話,堂上的大臣都驚呆了,顧不得失儀,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
「江南發生了水患?什麼時候的事?現在可控制住了?」
「這……這時候發生水患,怕是不吉!」
……
雖沒有言明,但大家都知道他說的什麼意思,分明是在指武親王過繼一事。
不然怎麼這麼湊巧,江南好些年沒發過大水了,今年突然這麼嚴重,而且奏摺就在武親王過繼的前一日抵達京城。
興德帝就知道這些臣子會這麼想,早知道他就聽禮部尚書的,將日子定在七月。
荒唐,南方的洪水關他兒子什麼事?他兒子這輩子就沒去過江南,還能牽扯到江南百姓?
但在正式過繼的前一天發生這種事,怎麼也是個很不詳的徵兆。
看興德帝的臉色越來越差,萬永淳咳了一聲,站出來道:「陛下,當務之急是救災。咱們能等,江南的百姓等不了啊。」
這算是給了興德帝一個台階下,興德帝面色稍緩,說道:「還是萬愛卿心繫百姓,依你看,派誰去救災比較合適?」
這下萬永淳也不好開口了。抗洪救災是個苦差事,吃力不討好,一個干不好,回頭還要吃排頭,誰願意啊。他這會兒站出來舉薦別人,若是對方立了功,獲了賞倒還好,若是因為救災不力被革職,甚至是砍了腦袋,那他就得跟人結仇了。
「這……微臣認為此事還要聽取孔大人的建議,畢竟工部的人最擅長此事。」他將這個難題推回了孔祥勝身上。
孔祥勝知道自己逃不過,仔細在工部挑選了一番,舉薦了一名官員:「陛下,微臣覺得工部員外郎向善是比較合適的人選,他比較擅長這一塊。」
興德帝點頭:「那就向善,除他之外,大家可還有合適的人選推薦?」
毛青雲琢磨了片刻,站出來道:「陛下,微臣舉薦中山王殿下,他在戶部當差已有一年多,差事辦得頗為妥當。此次南下賑災,少不了開倉賑濟百姓,戶部也需撥銀兩去修繕河堤等,需要有一個跟向大人對接的人,中山王就非常合適,我們戶部定當全力配合向大人救災。」
他的算盤打得很好,戶部主要是出銀子,這是一件很好撈功勞的事,讓中山王去辦,能夠給中山王鍍一層金。而且,這事也無需中山王親自去江南,讓他安排一兩個戶部的得力助手去江南就是。
武親王之所以如此受陛下重視,得百姓尊崇,不就是打了一場勝仗嗎?只要江南救災這事辦得好了,中山王的名聲也會跟著更上一層樓。現在出了這種天災,意味著不詳,定然有許多人將這事歸結到武親王身上,武親王的名聲也會受損。他們還有搏一搏的機會。
興德帝滿意地頷首:「那讓向善帶隊速速南下救災,戶部這邊讓中山王全力配合向善。」
事情便這麼定下來了。
這場突如其來的大洪水到底是給武親王的過繼儀式蒙上了一層陰影,興德帝嘴上不信,心裡未必完全不在意。自從年紀大了,身體不如從前後,他對因果報應,黃老之說也頗為信奉,好幾次招老道進宮探討長壽之道。
所以本來準備得很隆重的過繼儀式在太廟祭祀完就結束了,連宮中的晚宴也取消了。
武親王頗為鬱悶,自打回京后,他一直順風順水,做什麼事都得心應手,甚至不用做,父皇都幫他解決了。誰知道竟會突然出現這種事呢,還是在他過繼前一日,這無異於是給了他當頭一捧。
在坤寧宮給皇後娘娘敬茶磕頭后,武親王回到府上,一路上聽到了頗多離譜的流言蜚語,什麼他是煞星轉世,帶來了災害等等。這種話一聽就是有人故意散布,壞他名聲的,偏偏還有人信。
眼看流言愈演愈烈,武親王頗為惱火,叫來崔勇:「你安排人去查一查,到底是誰在背後放這些流言,敗壞我的名聲。」
崔勇憤怒地說:「定然是榮親王他們幾個!」
武親王也猜是這幾個弟弟,但到底是哪一個還不好說。他道:「挨個查,一定要查出來,最好抓到證據,我讓人蔘奏到父皇面前。」
他其實比較懷疑周嘉榮。
因為中山王和蜀王都跟他走得比較近,時常到他府上做客,還拉著他去喝酒,一副兄弟情深的樣子。當然,他心裡也不是那麼相信中山王和蜀王,可對比這兩人,周嘉榮不知道怎麼回事,自從上回打了那一架之後,逐漸疏遠了他。見面倒是會打招呼,可卻從未到他府上,中山王和蜀王拉著他們喝酒,他也是以公事忙碌為由給舉薦了。
武親王懷疑,周嘉榮是因為過繼的事不痛快,故意找他的茬兒,畢竟以前父皇最寵愛這個弟弟,自己回來后迅速取代了他在父皇心目中的地位。
崔勇連忙點頭,派人下去查。
***
晚間,這個事也傳到了周嘉榮耳朵里。
劉青回來對周嘉榮說:「殿下,現在外面到處都在傳洪水的事,而且還隱隱將這個事跟武親王扯上了。有些人說武親王不吉,殺氣太重,老天爺都看不過眼了,故而降下洪水給大齊警示。」
聞言,周嘉榮嗤之以鼻。
瞎扯,這事十有八、九是有人故意放出風聲,藉此煽動民心罷了。當初,他父皇能利用民意為武親王造勢,今天也一樣有人能利用天災給武親王抹黑,借用鬼神之力來打擊武親王。
而且他敢保證,等武親王通敵叛國的事暴露出來后,這些人還會指著上天放馬後炮,看看,老天爺早就在警示我們了。
「知道是誰放出的消息嗎?」周嘉榮問。
劉青搖頭:「不知道,說這話的人很多,源頭很難查到,需要小的繼續查嗎?」
消息一傳十十傳百,再想找到最初散布這個流言的人就難了。
周嘉榮搖頭:「左右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沒必要在這上面浪費太多的精力。」
劉青點頭,猶豫了一下說道:「殿下,咱們要不要也添一把火,這可是打擊武親王的好時機。」
他們只需悄悄派人混雜在其中推波助瀾,讓流言愈演愈烈即可,這樣也不會有人查到他們頭上。如果陛下真信了,以後定然會不再這麼寵信武親王。
世人迷信,這確實是個打擊武親王的好機會,只是,周嘉榮猶豫片刻后道:「算了,如今國難當頭,救災要緊,不要將時間耗在這上面了。你把這二十萬兩銀票交給王掌柜,再從賬上支五萬兩銀子,讓他全部用來收購大商賈、大地主手裡的餘糧,越多越好,不過多派幾個人,分頭去收,以免引起他人的注意。」
江南水災,必然影響糧價,恐怕過不了多久,這些得到消息的大商賈就會囤貨漲價,以後糧價還不知道會漲到多少錢一斤呢!周嘉榮能做的就是儘可能地趕在漲價前,多買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