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老饕食客

疏懶日光透過樹葉縫隙落得青石板路滿地碎金，又在春風吹拂下輕盈搖晃。

唇紅齒白的小小男孩，歡快腳丫追逐晃動的光斑，沿路灑下清脆的笑聲。

望著他們跑遠的背影，魏彥臉上不自覺多出笑意。

內心好像也油然生出一股歲月靜好的感覺……才怪！

「你們這些小年輕！開個車毛毛躁躁！就沒考慮到車上還有你半隻腳邁進棺材的親爺爺嗎？」

被魏老爺子從下車罵到現在，魏彥悄悄撇嘴——半隻腳邁進棺材？就您老人家這罵人的氣勢，恐怕如果還有三四十年好活！說不定等您孫子都躺進棺材，您還活蹦亂跳呢！

當然，這些話肯定是不敢說的。

魏彥只好氣勢弱弱地辯解：「半路不是爺爺你說速度太慢了嗎？」

魏老爺子眼睛一瞪：「我叫你快一點！沒叫你上天！」

「……」魏彥嘟噥，「我都說讓司機開車了……」

「你說什麼？」

「沒沒沒！」

魏彥可不敢在老爺子面前造次，諂媚地想要扶著他走。

魏老爺子不屑地把他手撥開：「當你爺爺老得走不動了？看不起誰？」

魏彥：……

是是是，您老說得都對！

魏老爺子折騰完孫子，心氣順了不少，也有心思看這老街風景了。

他眯起眼睛打量兩側林立的仿古建築：「幾年沒來，變化倒是不大。」

這惹得魏彥又生出好奇心：「爺爺您以前經常來這家店？」

魏彥是知道自家老爺子的——

出生在國外，祖上家境殷實，對衣食住行講究且挑剔。

尤其是對吃，他爺爺作為真正的老饕，說句吃遍全世界也不為過。

義大利皮德蒙特白松露、西班牙jabugo伊比利火腿、法國布塔尼亞藍龍蝦、伊朗almos魚子醬……那條舌頭是真正被頂級美食養刁的。

據魏彥所知，爺爺常去的店寥寥無幾，卻沒有想到，這樣一家開在偏靜小鎮的小飯館也能成為爺爺的心頭好，說實話，不太符合爺爺的取向。

他在心裡暗自嘀咕，面上當然不敢表露出來。

魏老爺子哪裡會瞧不出他的小心思。

他板起臉：「你這毛頭小子，哪裡明白大師的志向！這才是真正的大隱隱於市！」

魏彥連連應是：「爺爺，前面就到了！」

爺孫倆不約而同地越過隔壁更豪華、更高大上的酒樓，看向那間樸素、簡陋、連招牌都沒掛的老店。

他們大步邁進店裡。

現在還沒到飯點，店裡空蕩蕩。

隱約能聽到后廚抽油煙機的聲音，老闆應該正在忙。

魏彥正要走過去叫人，卻被魏老爺子一個手勢阻止。

「也不急，等等吧。」

說著，悠哉悠哉地尋了位置坐下。

魏彥只好聽話跟著在老爺子對面坐下。

「爺爺你……」

「這張桌子，就是我常坐的位置。」

魏老爺子語氣懷念，摩挲著桌面熟悉的划痕，似乎回想起坐在這張桌前被無數美食驚艷的時光。

魏彥好奇：「能讓爺爺你記這麼久，到底是有多好吃啊！」

魏老爺子只用了四個字。

「人間至味。」

魏彥頓時如心痒痒得跟貓爪撓心似的。

他還想問什麼，眼角餘光就瞟見一道小小身影像陣風刮進來。

這不是剛才路上跑在他們前面的漂亮小孩嗎？

原來是這家店老闆的孩子？

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南意扭過頭，黑白分明的瞳仁恰好和魏彥對視。

「小朋友……」

「媽媽！來客人啦！」

南意又像陣風似的刮進廚房。

南枝很快跨出廚房門，看到坐在店內的爺孫倆。

「抱歉，剛才在忙。」

定睛看見來人模樣，南枝微愣。

她記憶力不錯，一眼就認出這一老一少里年輕的那個，就是昨天求菜的人。

既然這樣，老的那位應該就是爺爺以前的老食客了吧。

南枝下意識挺直脊背。

纖薄身條看起來依然羸弱，卻由內煥發出青竹般的堅毅。

「二位好。」她走上前去，「是來用餐的嗎？」

或者是考校？好奇她能不能趕上爺爺的水平？

南枝思考時，下意識摩挲起手指，隱約有些輕微焦躁。

魏老爺子的視線從她手指挪開，語氣是對孫子截然不同的和藹親切：

「你就是南先生的那位孫女？名字是？」

「南枝。」她的呼吸稍有紊亂，「爺爺……提過我嗎？」

「提過，當然提過，四年前我最後一次來這裡吃飯時，他還跟我說起你，說你在大學成績很好，周圍人都喜歡你，未來肯定不可限量。」

南枝瞬間眼熱。

她很喜歡聽別人提起爺爺，這種感覺就好像……記憶還在，人的存在便也不會輕易抹去。

似乎感受到她的心情，魏老爺子又多說了一些過去。

他是那種喜歡跟廚師聊天的食客，了解每道菜創作的心境，挖掘不同味道背後的故事，所以跟南枝爺爺聊得挺多，算是君子之交的朋友。

說著，魏老爺子不免問起：

「我記得你爺爺說過，你沒有學廚，怎麼現在改變主意了？」

「大概是為了不讓爺爺的廚藝成為絕響？」

南枝看起來像在開玩笑。

但她心底很清楚，此刻自己無比認真。

魏老爺子聽著也覺得興緻盎然：

「不墜先輩之志……好是好，那你自己呢？」

南枝直直望進對方眼底，一字一句：「也因為，我喜歡。」

她喜歡做廚師。

不僅是因為能繼承爺爺的意志，也是因為她熱愛這煙火氣帶來的人間溫暖。

每位食客在品嘗到她親手做出的食物，那瞬間流露出的幸福和滿足，就是她做廚師最大的追求。

魏老爺子也被她的堅定所感染，唇邊不自覺帶上笑：「我相信你能成為好廚師。優秀的廚師少不了天賦，但能走到頂端，一定是因為熱愛。」

南枝也笑：「當然。」

魏老爺子：「既然這樣，不知道有沒有這個榮幸嘗嘗你的手藝？」

「當然可以，我們店就是打開門做生意的。」

魏老爺子搖搖頭。

「我想點一道菜單上沒有的菜，雙皮凝脂鱖魚。我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這是你爺爺的一道拿手好菜，我以前很喜歡，不知道你能不能做出來。」